“世子,林青的船不见了!”
赵珣忍着腿软挺身上前,发现夹在两艘青龙楼船间的民船趁乱脱困,左舷重重包裹,能抵床弩的铁皮凹出一个八尺宽的巨大掌印,顺着湖面波纹往前一看,民船已至百米外,侧舷被撞掉一角,露出半个舱室,可见码放整齐的萝卜白菜和做饭用的锅灶,横梁的铁钩挂着半头猪,经历一番沉浮竟完好无损,厨子的厨艺好不好且不提,这份忠于职守的责任心瞧得赵珣身后的水师官兵汗颜。
此时民船前甲板多了个儒衫男子,伸手拔掉没羽将韦玮戏弄丫鬟的箭矢,去杆拔头,手指轻轻抹了几下,三棱箭簇竟成一朵亮银铁花,转手给了身后的小姑娘,于是湖面荡起没心没肺的甜笑,儒衫男子也终于想起还有正事要做,脚尖轻点,直上杆头,背负湖风,肩挑红日。
“林青,是林青。”
韦玮不知道他何时出现的,刚才的大浪与他有什么关系,十石弓在手,破甲箭也在手,犀角扳指狠刮弓弦,铮,一线乌光远去,百米距离瞬息便至,然后停在目标身前一丈,无声两截,坠湖不见。
“听说你想看麒麟?”
声音如滚雷密作,压下一切喊叫、呻吟、敲打与浪涌。楚平生扬起右手,大袖滑落,露出被阳光点燃的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撮,啪,响声清脆,击玉敲金。
他说麒麟?
赵珣不解,麒麟怕水,麒麟真人怎么可能允许北莽道德宗护教神兽涉险?
前方民船一沉,楚平生让出骄阳,光才在水师官兵脸上化开,刺目难当,便被一道黑影遮住,开始边缘还有光芒,很快便只剩一双张开的羽翼,黑翎流光,钩喙锐利,两只强壮有力,若覆鳞甲的爪子提着一只满身猩红绞肌,嘴角吐火,尾燃烈焰的凶兽,朝两艘青龙楼船俯冲过来。
赵珣大骇,忙遣人射箭,惊魂甫定的水师官兵提弩对空,频扣机扩,弩矢夹杂着韦玮的破甲箭铺天射出,乌雕双翅一扑,罡风四散,吹落弩矢密如雨下,士兵死伤惨重,血染甲板。赵珣忽感热浪袭来,一名偏将把他扑倒,翻身看时,一道粗大火柱由女墙垛口向内扫过,湿漉漉的甲板顿陷火海,船帆燃着,兵卒负焰,劲风一闪,雕影横空掠过,大火柱再次落下,由船头一扫到底,桅杆、绞盘、舵舱、拍杆等楼船设施皆被火焰吞噬,士卒乱成一团,各自逃命,上级军令完全失效。
赵珣赶紧爬起来,避过一名身缠火焰,情急跳湖的折冲校尉,看向正在走座船老路的另一艘青龙楼船,乌雕轻灵,床弩难以命中,箭矢破不开缭绕身周的罡风,火麒麟的凌空火焰纵横交错,将水面战船变作炼狱。
青龙楼船相继失火,黄龙大船想跑,却哪里逃得掉,一朵,两朵,三朵……不断有火莲在湖面绽放,方才被大浪搞得焦头烂额的水师官兵,今又面临葬身火海的下场,一个个像下饺子般往湖里跳。
不是只有一头火麒麟吗?他为什么还有一只大型飞雕?火麒麟怕水没关系,和飞雕一组合,走兽就成会喷火的飞禽了,青州水师的地利条件被破得干干净净。
赵珣看着湖水倒映出的火光,听着水师官兵凄厉的惨叫,恨死了给他出馊主意的赵楷,什么火麒麟怕水,打水战林青便是被拔掉牙齿的老虎,实情却是老虎插上翅膀,会飞了,青州水师的战船反倒沦为慢速移动的靶子,木制结构一点就着。
轰!
火光卷着黑烟由底舱喷出,前方甲板塌陷,带火的木板不断往下掉,湖水从窟窿里往船舱灌,火焰是灭了,可是船体发出嘎嘎异响,开始向右沉,支持拍杆的木柱子带着火光与强风砸下,舵楼倒塌,杂物乱飞。
韦玮一把抓住被眼前场面惊呆的世子往船尾跑,在甲板倾斜前一点垛口,跳入几名偏将手持船桨不断拍打试图靠近的水师官兵的逃生船上,赵珣心神激荡,五脏也激荡,脚一踏实,便趴在船沿,探出半身呕吐,嗅到水里的血腥味,看看不远处漂浮在湖面,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几乎把苦胆吐出来。
“怎么回事?”
韦玮的脸十分苍白,手在放逃生舟时遇到松油桶爆燃的火浪,被燎出一团红肿,但是心态比赵衡好多了,听到身后风声回望,看见青龙楼船释出的滚滚黑烟被一团重物撞碎,再定睛一瞧,竟是艘满载火焰的赤马船,迅速压向林青所在的民船。
赤马船比不得黄龙大船和青龙楼船,长度也有三四丈,它是怎么飞起来的?
第725章 我一个人,便是一支军队
担心被青龙楼船倾覆形成的漩涡卷入,几名水师偏将接到靖安王世子后疯狂侧划,趴在船舷呕吐的赵珣瞥见后方驶来一条小舟,舟上男子气息沉稳,目不斜视,手握青青竹篙,两头不多不少,各出船舷五尺,篙头滴答的水流竟也同频同量,瞧得人眼晕。
吴六鼎?他怎么来这边了?
林青和王林泉在姥山岛扯旗造反,靖安王只命水师封锁春神湖,赵楷等候许久不见开战,被上阴学宫的飞鸽传书召走,吴家剑冢的吴六鼎一直在襄樊城等着找徐凤年的麻烦,久候无果,便主动赶来春神湖索敌。
赵珣知道后把人请到军营,许诺帮忙提供徐凤年的情报,不久前林青的船离岛,徐凤年的船也随之出现,他接到斥候的消息,便带着吴六鼎一起出战。双方分工明确,青州水师清剿反贼,吴六鼎杀徐凤年,尽管不像赵楷所献上策,把杀徐凤年的罪名按到林青头上,结果其实差不多,北椋世子是被吴家剑冢的人杀死,徐骁要报仇,去找吴家剑冢,跟靖安王没有一文钱关系。
难不成吴六鼎已经宰了徐凤年?好心来给自己解围?
当今江湖,单论天赋根骨,有西观音东剑冠南吕祖北真武的说法,东剑冠指的就是吴家剑冢这一代的入世剑客吴六鼎。
赵珣自觉得救,抹了一把口水,翻身看向林青的民船,与带火的赤马船的距离已经不到一丈,杆头挺立的人动了,剑光一闪,火焰两分,赤马船如豆腐撞菜刀,非常干脆地从中间裂开,变作两块沉重木料,砸进动荡的湖波,溅起两丈多高的浪头,打得救生舟乱晃,几名偏将疯狂划桨,向远方逃命。
吴六鼎面色不改,竹篙朝上一捅,顶住即将倾覆的黄龙大船,小舟吃水线猛地一沉,他持篙后拨,借力速划,小舟带着激浪射向民船。
“是你杀的赵玉台?”
楚平生冷冷看着吴家剑冢这一代的剑冠,默然不语。
吴六鼎一摆竹篙,斜指桅杆:“留下大凉龙雀!”
楚平生嘴角微扬,撇了眼战场边缘逡巡不前的北椋世子座驾,知道吴六鼎是被徐凤年驱虎吞狼,来找他寻仇讨剑。
木马牛、太阿、素王、大凉龙雀,吴家剑冢四大名剑,剑确实该讨,仇确实该报,但也要有实力才行。
他拿来劈船的大凉龙雀化作光斑消散,右手向下一抓,晃荡的湖面落水如雨,一杆青州水师制式长枪入手,儒衫下摆只是一动,人便消失不见。吴六鼎心中一惊,旋动竹篙,舞出一轮水泼不进的棍影。来敌不闪不避,枪走棍式,裹风而下,速度快到吴六鼎只能举竹篙硬抗,啪,砸下的不是枪头,是枪柄,林青不愿占他便宜,竟倒使长枪?
吴六鼎力贯竹篙,却被压得一点点下沉,强运丹田真气,大吼一声,双手向上猛撑,舟身再度下沉,船沿几乎入湖,摇起一团水流打湿他的长靴,竹篙终于弹开枪柄,可他并没有迎来反击的机会,枪杆被水打湿,柔韧性更强,宛如活物一般,在敌人手中弯曲摇摆,次次一触既收,不给他反击发力的机会。
堂堂吴家剑冢入世之人,这是他习剑以来打得最憋屈的一场仗,多次爆发剑气皆被压下,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两只手臂出招越来越慢,青青竹篙似有千斤重量,可小舟的吃水线并未下降。
“吴家剑冢的套路我大概了解了,就这样吧。”
声音入耳,枪势陡变,带着撕裂苍穹的风雷声,枪杆嗡嗡震动,碎做无数细密木条,韧如丝,利如剑,由竹篙边缘擦过,连续刺入吴六鼎的胸口,鲜血呲呲外溢,瞬间染红青衣。
楚平生握住枪头一拧,枪柄的喇叭花变成麻花,踏步向前,用力一推,小舟在水面如摇篮乱晃。
呜。
吴六鼎咳血腾空,旋转飞退,撞破黑烟,穿过火焰直往北去,头下脚上钉死在徐凤年所乘民船的桅杆上,顺着垂发淌落的鲜血滴在鱼幼薇脸上,武媚娘身上,吓得她跌坐在地,尖叫不断,那猫却一口一口舔舐白毛,却越舔越红,急躁到一改平日的夹子音,哇哇嘶喊。
李玉斧跳到舵楼下方,静看桅杆上的死人,吉不吉利还在其次,枪柄化丝带着尸体横飞百丈,插入桅杆又不至撞断,这份对力道的精细把控,十个他也做不到。
徐凤年向李淳罡投去求助目光,独臂老头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展神通,腾空而起,袖子一挥拔掉枪杆,拎着吴六鼎的尸体回到干净整洁的甲板。
方才的大浪几乎推翻青州水师的黄龙大船,他们所在的民船未受影响,是因为他借了李玉斧的佩剑,劈波斩浪,解了困局。
楚平生隔着水面战场与李淳罡对视三息,轻轻一跃,返回被青龙楼船啃掉一角的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