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下面具,柳无咎一见之下,竟也有些惊讶。
七年前,游归去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俊俏少年。
但现在,仇恨已将他摧毁,他变得落魄而苍老——他看上去竟比贺青冥还要老上十几岁!
他捂着脸,泪水还在簌簌地落下,他的心不止沮丧,而且失望,他对自己失望,更对贺青冥失望!
七年来,他已不是第一次刺杀贺青冥,每一次失败,贺青冥都没有杀他。
游归去的眼里已近绝望,他的眼睛好像已变成灰色:“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他已经说不清现在是渴望报仇,还是渴望着死去。
他挑除夕这一天刺杀贺青冥,是不是也是希望,如果死去,便能和哥哥一起守岁,一起迎接新年?
仇恨并没有让他活的更好,只不过让他更加接近死亡。
贺青冥没有理他,只道:“老翁呢?”
柳无咎看了贺青冥一眼。
游归去一边哭,一边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游归去当然没有杀老翁一家人,他只是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贺青冥道:“时辰还早,还可以坐下来一块喝碗面汤。”
游归去像看怪物一样看他。
但贺青冥似乎并不觉得和一个刚刚才想要杀死自己的仇人在一起吃面有什么问题。
游归去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喝了一口汤。
不得不说,这家面馆不愧是老字号。
他嘟嘟囔囔,模模糊糊,一边喝汤,一边道:“贺青冥,下次我还是会接着杀你……”
贺青冥淡淡道:“我等着你。”
他喝了一口汤,便不再喝了。
曹老翁到底受了惊吓,煮他那碗汤时,不小心加多了盐。
他并没有说什么,今夜老翁一家人已经受到足够多的惊吓。
柳无咎默默地起身,过了一会,端了一碗汤过来。
贺青冥依旧没有表情,只道:“很好。”
柳无咎似乎有一点高兴。
游归去看着他们的互动,忽然觉得很诡异。
他已知道柳无咎不是贺青冥的儿子,但贺青冥还是把柳无咎养在身边,还教了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
但若说柳无咎是贺青冥养的杀手,又似乎不太对劲。
父子则嫌太过疏离,主仆则嫌太过亲密。
游归去走了。
曹老翁一家也已经回家。
贺青冥和柳无咎走在路上,新年的钟声忽然敲响。
雪仍在落,而夜空里,已经炸开一簇簇璀璨夺目的烟花。
柳无咎和贺青冥回到屋子,进入梦乡。
半夜,柳无咎忽然睁开了眼,他实在是很热。
他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贺青冥,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他走到雪地,忽的把自己埋到雪里。
只有雪,才能融化他的热度。
他忽的想要笑,又想要哭泣。
但他没有笑,也没有哭。
他只是站起身,看见了一地鞭炮的碎屑。
无边无际的雪,仍在静悄悄地下着。
鞭炮的碎屑,也不一会儿便被雪掩盖。
这世上很多东西,终究都是要被雪掩盖的。
柳无咎忽然悲从中来,他急促地喘息着,竟似已热泪盈眶。
但他还是没有哭,他这样的人,是宁愿流血,也不愿意流泪的。
雪在月光下显得很白、很亮,亮的几乎刺眼。
但剑光却比它更亮!
柳无咎的剑已出鞘。
他竟是把贺青冥教给他的剑法从头到尾练了一遍。
自从他学会用剑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练剑,因为他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舞的,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对手需要他出第二招剑。
几年以前,他每天都会刺出成百上千次剑,他不是贺星阑,贺星阑就算什么都不会,贺青冥还是会抱他,对他笑;贺星阑就算什么都不是,贺青冥也还是会照顾他一辈子。
但那段学剑的日子,到底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每多学一招,贺青冥的心情就会更好一些,尽管贺青冥并不怎么爱笑,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似乎和贺青冥有一种奇异的联系,仿佛他能够知道贺青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或许是因为,贺青冥高兴的时候,他就会高兴。
他凝视着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