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乘胜追击,提步上挑,被顾影空一剑打开,贺青冥顺势绕了一个乾坤,斜刺肋下,顾影空提剑回击,然而贺青冥的动作比他更快,顾影空每一次出招,贺青冥都像拨弄琴弦一样拨开了,他时快时慢、时轻时重,身形快如鬼魅,脚步却稳如泰山。华山派剑法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总要讲究一个“不动如山”的章法,贺青冥这个打法,却是仗着自己内力的优势压迫对方,逼迫顾影空自乱阵脚,丧失主动。贺青冥剑法一向以灵巧见长,如此大开大合,波云诡谲的打法,他还是头一回用。
几个回合下来,顾影空已不大能招架得住,只能一味防守,一路几乎是丢盔卸甲,而贺青冥却步步紧逼,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他又一剑挥去,这一剑却含着劈山的力道,顾影空退无可退,几乎已是死路一条,喝道:“阿兄!”
上官飞鸿挟双剑而至,一剑攻贺青冥背心,一剑拍向他腰侧,一者成魔,一者成神,一个是防不胜防的杀招,一个却手下留情,给对手留下一条退路,所谓“围魏救赵”“围师必阙”,不过如是。一招之内,竟蕴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路径,实在叫人叹为观止,真不愧为藏剑山庄庄主。
这样的劲敌,对于任何一名剑客来说,都不啻于一种兴奋剂,何况是已经发起来魔性的贺青冥。贺青冥果然舍下顾影空不管,掉头与上官飞鸿鏖战。旁人见了上官飞鸿的双剑,就算不是战战兢兢,也要退避三舍,暂时躲一躲风头,他却不躲不退,全力迎了上去。
上官飞鸿似乎没有料到,就像他方才没有料到顾影空会这么快败退一样,此刻他也没有料到,贺青冥竟选择与他角力。今日无论是顾影空还是贺青冥,都已一反常态,变得不像他们了。
论剑之一道,上官飞鸿未尝与贺青冥较量过,也不知谁胜谁负。但上官飞鸿身长近九尺,身姿伟丽,他手中双剑又一向未逢敌手,单凭气力,贺青冥不可能赢他,二人相持的结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贺青冥也果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力压不过,终于飞身没入松林,打算借地利与上官飞鸿放手一搏。上官飞鸿随即追去。柳无咎等人看时,却见林子群鸟惊飞,松柏震动,两人声势震天,竟好像应下天劫。
贺青冥借着地形与上官飞鸿周旋,上官飞鸿双剑一劈一砍,竟活生生劈开来一条路。贺青冥隐匿声息,剑锋悄然如暗夜游龙,于上官飞鸿剑身游走,上官飞鸿反手一刺,却没有刺到贺青冥,倒把缘生剑留在了一截树干里,这时候再要拔剑已然来不及了,贺青冥已然又攻了过来。
上官飞鸿心知已然中计,却并不慌乱,他当机立断,舍弃陪伴自己多年的缘生剑,假意逃往后方。贺青冥追着他来到江边,此时天光大亮,江上悬着一轮炽热的白日,日光染尽丛林,仿佛燃起来一丛丛艳光烈火,江水滚滚轰动,水声激激,似乎是要将这漫天的火光冲刷殆尽。
贺青冥见到这样一幅场景,不自觉记起来十二年前的旧事,心神跌宕不宁。一没留神,差点被上官飞鸿一剑得手,经此一役,他胸中一腔毒火愈演愈烈,烧得比这一日的太阳还要灼热,烧得他心肝肺腑一应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杀戮的念头。
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的谋算终于化作一番缠斗。他们跳入江中,持剑相斗。浪花在礁石上摔得粉身碎骨,青冥浩荡不见底,浮生倥偬,总见行人不见归客。等到柳无咎他们赶来的时候,二人已打的难分难舍,贺青冥固然已满身杀气,上官飞鸿为了应付他,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二人从兵刃斗到拳脚,天上地下都斗了一个遍,已近斗得你死我活。贺青冥的拳脚功夫不比上官飞鸿,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失了神智,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他的神经已绷到极限,招式却愈发狠决,他根本已不是人,而是一个魔头,是一架满怀血腥的机器,莫说是斗这一日,就算是斗得物换星移,只怕他也压根不会感到疲倦。
上官飞鸿气喘吁吁,已精疲力竭,他本来无心与贺青冥缠斗,这样拖下去,只会对他越发不利。
再这样下去,上官飞鸿非死即伤,他一死,贺青冥也只怕要力竭而亡!
忽听得一道琴声,由远及近,恍惚不知何来,不辨何往,如斯春日,却似秋风中一道忽而吹散又聚拢的雾气,叫人琢磨不透。琴声无处不在,无所不往,看似十分柔弱,却柔中带刚,好像于绝境逢生。
贺青冥被琴声一激,脚步一滞,仿佛有了一分神智。
上官飞鸿不由喜道:“阿鸾!”
一声弦动,天地仿佛生来一股长风,风声徐徐飞过,起先只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的一缕,而后穿梭来去,裂石迸土,于幽谷之中洪然响动,继而归于一地寂静,只留下滴滴、答答,仿佛是洞中千载,笋石涓流。
这琴声竟生而死、死而生,让人听来一腔绝望之处,却忽又生出一抹盎然的新机。
贺青冥一颗心已被琴声揪住,不住浮沉跃动,虽仍不识前路,纷争、纠缠的思绪却忽而放下,纵然千古独往,我心一如当年,于是灵台澄然,无我无物,亦无来处、烦忧,只觉一派幽静旷明。
柳无咎心下乍明,这曲调……他从前研习六艺的时候学过,是《独幽》。此曲乃是昔年华山灵境道人所作,“托天地之遗响,鸣一心而独幽”,跳脱域界,不在五行,可谓天人一曲。只是知音难求,灵境道人创出此曲后,未能得遇高山流水,后来便断弦罢曲,再不复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