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咎道:“你们走吧,回南疆去,再也不要出来。”
素魄泪眼未干,最后瞧了他一眼,似乎依依不舍,又终于割舍,道:“……多谢。”
这一次,曲盈盈也并未反对,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晏云之看着她,她又在想什么呢?
也许只是想到了曲星河。
她只想着他,就像晏云之也只想着她。
他们几人的心肠里,都只装着一个人。
天魔女趴在地上,却忽地大笑,她笑得牵动了身上伤口,脸上五官已痛得皱成一团,却还在笑。
曲盈盈道:“你笑什么?”
天魔女吐出一口血沫,道:“我笑你们一个个假作大方,其实都只是小肚鸡肠,你们放过了他们,可世上又谁来放过你们?”
她吐息如兰,好像诱惑人心的一只艳魔。她盯着曲盈盈,道:“你喜欢曲星河那小子,不是吗?可他快要死了,可他即便要死了,也仍不愿爱你。”
晏云之脸色一变,道:“‘神爱’!她这是在用毒香蛊惑你们——”
“还有你!”天魔女蓦地看向他,“你喜欢她,却又不敢说!你既然爱她,就该抱她!想办法得到她!”
爱他?
得到他?
柳无咎头晕目眩,身子如坠云中,又好像沉入梦里。
他的梦里有一个人,他渴望的,却始终得不到的。
梦里众生颠倒,天塌下来了,地陷下去了,神仙也变作魔头,哭也作笑,死也作生,叫人欲生欲死,欲仙欲醉。天地是混沌的,时间是混沌的,人也是混沌的,混沌之中,却只有一腔压抑了太久又不得疏解的情欲,它要他呐喊,要他吼叫,要他撕了经书,毁了规矩,要他把乾坤腾挪,要他把那个人困在自己身下,要他永世不得逃脱!
柳无咎大喝一声,勉强睁开眼,却见晏云之忍不住抱住了曲盈盈,曲盈盈轻轻“啊”了一声,轻轻道:“阿兄。”
晏云之猛然惊醒了,他刺破了自己大腿,鲜血汩汩而出,强令他清醒下来。
曲盈盈却已不愿清醒,也再不能清醒,她神情恍惚而又狂乱,又胡乱喊道:“阿兄?阿兄?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为什么不答应我!”
无论晏云之怎样叫她,她都不应,又挣开了他,飞跑出去!
晏云之掷出飞凤刀,打向她的腿弯,曲盈盈却似疯魔了,又笑着、叫着,跑入一丛绿竹之中。
转瞬间,曲盈盈、晏云之二人都已不见踪影,天魔女大笑着,趁乱跑了。她这一跑,只怕他们都再抓不住她!
柳无咎咬一咬牙,划破手臂,换得一丝清明,持剑追了上去!
他穿过这片竹林,日头升上来了,在身后追着他。
一路上滴滴、答答。血落下来,又转瞬被烈日蒸发,只在沿途印上一朵朵泪花。
血?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柳无咎已分不清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比夏日还要炙热的念头:追上她!追上天魔女!
但为什么要追天魔女?追上天魔女之后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念头灼烧着他,叫他的心肺一齐化成灰烬!
他跑着,他的汗水还未滴落,便已干了,他也口干舌燥,一颗心却跳得疯狂。竹影婆娑,似化作他梦中一人清冷的神色,那人脸上似幻非真,引诱着他,谆谆教诲他:“来吧,找到她,她会帮你得到我。”
柳无咎咬破舌尖,甩了甩头,要把这个声音甩出去,然而那声音早已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骨髓,与他血脉一齐跳动,一齐安歇。
他大喝一声,一剑掷出,竟将铁剑化作轩辕,一箭射落烈日!
他这才发现,日头早已西沉了。
追着他的不是什么太阳,而是天魔女,是她在蛊惑他,叫他陷入无尽的梦境。
他射落的也只是天魔女。
天魔女伏在溪边,鲜血汩汩冒出来,与汩汩的溪水一块东流了。这里已是湘水,是千百年前神女垂泪的地方。
天魔女气息奄奄,她的脸皮迅速龟裂,不一会功夫,便从一个二十多岁的明艳姑娘,变作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了。一旦没了伪装,她那张潜藏的真面目也全露出来了,她杀了太多人,害了太多人家,她的神色已变得可怖,正如她多年来沾染的他们的淋漓鲜血。
她低头,看见溪水里自己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吓了一大跳!
她嘴里不住发出“啊啊”“桀桀”的古怪声响,她竭力捂着脸,却已维持不住假相。她如今已不再是蛇蝎心肠,仙子面貌,而是从里到外都已变作魔鬼了。
柳无咎不再看这只魔鬼,他转头便走。天魔女却蓦地叫住了他,她嘶哑着声音喊道:“柳无咎!你不想要它么?”
它?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