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柊把手缩了回去。
他将花束背到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那对夫妻的视线也被这艘船吸引,夸赞的话语和温柔的抚摸落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上。
男孩笑着回应,开朗外向又大方得体。
那对夫妻重新将视线移向月岛柊。
月岛柊背在身后的手有些踌躇,他犹豫了一下。
但是周围围着的孩子太多,想展示的孩子也太多,只这一秒不到的功夫,他就被其他孩子淹没了。
那对夫妻的视线再度被其他人吸引。
这里毕竟是孤儿院门口,他们不好堵在这里太长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在院长的引领下往孤儿院内走去,开始参观孤儿院的设施。
周围的孩子雏鸟似的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
于是他们又像一片海浪一样,从他身侧涌过去了。
月岛柊捧着那束紫铃铛,安安静静的站在大门投下的阴影中。
一片老化的落叶打着旋落到他肩头,又顺着肩线滑下,坠到地上,显得他也像落叶一样。
傍晚,院长将参观完毕的那对夫妻送了出去。
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个送帆船的小男孩——孤儿院里最爱笑、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男人和女人各牵着男孩的一只手。
他们往门外走,像是要融进夕阳中一般。
月岛柊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
男人和女人的脸庞如同融化的颜料,交织成斑斓的色块,定义为“幸福”的氛围如薄雾围绕他们浅浅流动。
但是当他们带着孩子从月岛柊身前走过的时候,那模模糊糊的两张脸渐渐清晰,色块移动变化,化作了两个“叉”。
两个大大的、惨白的“叉”,像是在橘红的天空割开四道缝,正对着月岛柊的脸。
——拒绝。
月岛柊无声的看着他们。
红色从遥远的天际蔓延过来,将他逼至角落。
干而冷的风吹过,空荡荡拂起他的衣衫。
然后是第二个领养人。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米白的毛线衫给人一种居家和善的感觉,脸庞照旧模糊成一片。
他接过月岛柊手中的花束,离开时,带走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文静秀气,是院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牵着女孩走到门口,模糊的脸再度化作了一个大大的叉,嵌在橘红的天空上。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领养人鱼贯而来,他们从月岛柊面前走过,带走了孤儿院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模糊的脸庞如流水变换,化作一个个“叉”,白色的两条竖线像是颜料覆盖在这个世界上,染白了半片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孤儿院里的孩子空了。
月岛柊长到十五岁。
他仍旧站在那颗梧桐树下,身后的建筑被白线分割的七零八落,像是残破的拼图。
那棵茂盛的梧桐被白线分割成四份,怪异的悬空漂浮着,摇摇欲坠。
周身没什么人,只有院长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但门口仍旧有领养人源源不断的过来。
或是夫妻,或是单身的中年人。
或是男人,或是女人。
他们起先有着人类的形体,走近后,身躯化作黑色的影子,脸上的叉像是油漆漆成,流血似的淌下白色的痕迹。
他们将月岛柊团团包围,一层又一层,脸上的白叉冷峻而肃穆,像是某种冰冷的审判。
——拒绝。
——拒绝拒绝拒绝!
黑影越来越多,几乎像是黑色的浪潮将月岛柊吞没。
而白叉一层叠着一层,像是往油画上涂抹修正液一般,将那些黑影一并吞噬了。
残破的建筑被染成白色,残余的夕阳被染成白色,摇摇欲坠的梧桐被染成白色。
当最后一片梧桐叶被白叉覆盖后,世界成了一片冷淡的白。
月岛柊站在无边的白色中,转头看向身后的院长。
他现在已经和院长一样高了——或许是院长老了也说不定——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浑浊,但依旧温和而包容。
“院长先生,是我不够乖吗?为什么他们都……”
不要我。
月岛柊的声音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