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短短两个字造成了一万点暴击。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许久。
“……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五条悟觉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这麽贴心的话语,但他也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生硬。留下一句硬邦邦的关心,他转过身,停顿了两秒,飞也似的逃走了。
……
……
【“那位拥有“六眼”的大人,肯定不会像其他术士那样讨人厌的。你们可是兄弟呀,大少爷一定会很喜欢您!”】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什麽时候呢,大概他才刚开始识字。一边翻着《日本妖怪大全》,从一堆图画中辨认着为数不多的汉字时,身边的侍女如此兴高采烈地说。
再过几个小时,他即将出发前往从未去过的本家,参加一年一度的家会。侍女比他要紧张得多,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麽。一会儿说本家的规矩又臭又长,一会儿说咒术师脾气都坏,一会儿说京都的风景更漂亮。
她忽然住了嘴,兴奋地跑到小孩面前:“梓少爷,真好,您终于能和家人团聚了。”
然后,她说出了开头的话。
什麽是兄弟呢?他遇到的咒术师都很粗暴,如果那个人和其他人不同,那麽是因为“六眼”、还是因为“兄弟”呢?
阳光穿不透设置了特殊结界的车窗。在一片黑暗中,他兀自思考刚才的问题。
他年纪太小了,此行名义上是参加家会,实际上一下车就被人带到了宅邸最深处的房间。
无数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给他缠绕上一圈圈画着图案的布条。他们抬起手指,嘴唇抖动,这时身体就会变得奇怪。
身体上的疼痛虽然无法忽视,但还可以忍耐。真正让他痛苦不已的是这些人的恶意。他被绑住无法逃跑,只能任由那些实质的情绪攻击大脑。恶意剜心锥骨,让他的脸色惨白一片。
沉默的注视变得失望,低语的声音不再遮掩。不光要评判商品的价值,还要尽可能的贬低奚落,才能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
冷汗把布条浸透了,上面刚画上的图案却根本没有被晕染,还是那样牢固清晰。
忽然之间,一阵冰凉的风破开了门,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我要用这房间,”那阵风说,“滚出去。”
人群发出媚笑。
“是,悟大人。”
他们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失去咒力支持的布条一松,他从空中跌落,狼狈不堪。
风的温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再细微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数倍输入他的脑海,但他一时也无法辨别这到底是什麽意思。
太复杂了,这就是“六眼”吗。
‘脏兮兮的,’他感知到对方的心里如此点评,#039快被养死了。#039
刚来的时候不脏的,但是真的要死了。
那群人已经走远,可烙印下的痛苦仍有余震。他浑身发抖,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瑟缩成一团,简直像刚生下来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奶猫,弱得伸手就能掐死。
嘴里突然被塞了什麽东西,迟钝了很久才品尝出味道。甜味在舌尖晕开,非常纯粹的甜——那是一把星子形状的金平糖。
“还能站起来麽?”
面前的人淡淡地问。
他含着糖,慢慢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
……
每一年家会的时候见一次,少主的诞辰又见一次。
见面的次数很少,说过的话也没几句。每次见面都会收到很多糖。
比起别人的待遇,五条悟似乎真的很喜欢他。
但是那种喜欢,和对小猫小狗的喜欢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一只宠物。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把有血缘联系的弱小的弟弟当成了自己的东西。直到过去很多年之后,加白弥梓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孩了,五条悟自己跟自己生了一回气,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得意洋洋地对今天谋划的时候,仍旧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生下来就一直听人说“五条家是你的”,长大之后听人说“咒术界是你的”,按照这个轨迹,恐怕再过十年就有人会对他说“世界是你的”了。
要想纠正他的观念太麻烦了,加白弥梓选择直接不见。反正他也没剩多久可活,不想再耗费多余的心力。
左半边脸已经被冰块冰麻了,别说牙疼,都感觉不到牙的存在了。加白弥梓闭了闭眼,拿掉融化一半的冰块。他的心情也跟这半化不化的冰块一样,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艺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