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楼主是绝然会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的。曲泠现在这么说。
单单驻足远眺,她就感叹不止,不禁在想,真是登高一见,才知金风细雨,天下绝景,她也算是一览众山小了。
连绵的山脉还在天际线起伏,她却已登临到最高处,浮云还在遮掩双眼,她却已确信自己下一秒就能将它们全部看破?
那么,这样一片土地上,黄昏暮雨的摇曳中,走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梦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不能不想这个问题。
她也问出了口,问的是同样靠在栏杆上的中年男人,他刚和曲泠对完身份,向曲泠打了包票会把信送出去,又为了几个姑娘应付完人,正是身心俱疲之际,甩甩手满不在乎地道:“谁知道这个,你不如出去抓一个人问问,他们包清楚的。不过很有可能被怀疑就是了。”
曲泠不去看他,她的视线还在泉水上,轻轻地:“我倒觉得不会。”
她向着水做的日轮,张开了自己的五指,仍然还有光在缝隙中飞来。
“来到这里的人,不会有人不去想这个问题的。”
她想到杜甫的诗,想到王安石,又想到范仲淹,岳阳楼记如袅袅炊烟拂过她的面颊,至此彻底一发不可收拾。她咬着每一个字:“登岳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登斯楼也,则有一系天下,遍览英杰,会当绝顶,憾然而……愤者矣。”
最后一个字眼消失在风铃背后,曲泠的五指重新收回,夕阳的余温还未消失。
她就此定格片刻,恍然间有风离去,在这样的一个黄昏,夜色或许立刻就成雨吹来,她转身,已然有所感。
衣着红衣,眼如寒星,眉目疏秀。
曲泠弯腰拱手:“医女曲泠,见过苏楼主。”
苏梦枕巍然不动。
因为久病,他比阿飞还消瘦的多,皮下没有多少血肉,全是精气神在撑起身体。在如此颓境之下,眼眸中还能看见一团滚烫的,在燃烧的红火,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
苍白的皮肤,病气的肢体……一切何足为虑?
“曲神医不必多礼。”
苏梦枕淡淡一言,从脸上看不出他听见了多少曲泠的话。
又进来一位金风细雨楼管事模样的人,请走了中年男人,再拉开三张椅子,一一摆好茶壶和茶具,上好的白瓷也变成了被烧过的淡黄色。
苏梦枕先落座,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曲泠阿飞彼此相视,挨着坐下了。
他似乎并不心急,管事为三人倒上茶,清冽的茶水萦绕着上升的热气。在热气散开之时,管事退出会客室,至此房中只剩下曲泠阿飞,与苏梦枕三人。。
这架势实在是太不一般了,然而也是曲泠踏入金风细雨楼时有想过的,她毫无铺垫地带着六分半堂的五堂主做上门礼,请金风细雨楼护下几个孤女,冒然行动会有多少揣测她都清楚。
只是真到这种时候呢,在斜阳余火里,总有种要谈大事的紧迫。
她心里没底,但莫名的很沉静:“苏楼主所来,意下如何?”
曲泠说的是她提出的交易,金风细雨楼是否愿意接受。
乍一听像在装傻,苏梦枕会做的选择当然就是接受,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不死不休,宿怨里不差这一桩庇佑孤女,就算是把“此处快活不羡仙”的锅也背在身上,也没有任何不合适的。
前日六分半堂才烧过金风细雨楼的铺子,重量级的回敬一次,还合了苏梦枕的意。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了雷滚,是梦里才有的好事。
他放下茶杯,说道:“如果曲神医说的是那几位姑娘的安置,我随时可以安排下去,要庇佑她们不过举手之劳。”
曲泠松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太感谢苏楼主了,苏楼主侠胆义肠,莫不敢忘。”
“不敢当。”苏梦枕再言。
他摆出这样的架势,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苏梦枕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单刀直入:“只是我也有一问。曲神医为何会踏入六分半堂的地盘——为了救人?”
“啊……这个……”曲泠有一种黑历史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读给班主任听的羞耻感,没想到还好,一想到她就开始脚趾抓地。
好好的气氛全部都没有了,真的就要说出口吗,走错了然后大闹一场这件事,听起来就好丢脸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