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半抱起地上的人,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给他解开。”
房玉尽不认识来者,却认得羽林军御甲,心虚道:“我……我是奉太子命审讯投毒案要犯!职责所在!大内禁军不得插手!小心我奏报陛下!”
谁料容风根本不听他的,一剑架上脖子,低声威胁,“解开。”
“还有脸提太子殿下?”颜纪桥似笑非笑活动手腕,“无指令,擅自动私刑审朝廷命官,你可真给殿下长脸。”
“内卫算什么朝廷命官!他不过是皇帝豢养的狗!陛下迟早要杀了他!”
“不是朝上臣也比不知名的狱史话语权重,”颜纪桥道,“行书院连大理寺都不敢招惹,想必太子殿下也不愿意有牵扯其中吧。”
一语未了,挥动手臂,士兵倾巢而入,方才嚣张到恨不得不把天王老子放眼里的人被控制住,另一队人下进地牢,不出一颗功夫,架着胳膊救出了晕晕乎乎的少年。
大势已去,颜纪桥从房玉尽身上强搜出钥匙打开锁。
铁环卸下,邱茗脖颈偏左处赫然出现一发黑的窟窿,边缘残留铁屑,血肉模糊,看得夏衍心脏绞痛,上手一把捂住,掌下血管无力地跳动,伴着血一股一股往外流,根本压不住。
怀里人半阙着眼,声音小到只有他能听见。
“走开……”
邱茗本能地想逃,挣扎抽出身,可没力气,更像是发抖,
“走开!”
“别动!”夏衍咬牙,用力将人按住。
邱茗撑开眼,见到了最不想见、最让他难过的人,他奋力挣脱,不管伤口多深,血流了多少。他的血够多,但他受不了被施舍又被剥夺的温暖,太窒息了。
捧着一颗心小心翼翼走到人面前,却被打得粉碎,他跪在原地捡了好久,划伤了手指,堆砌了碎片,怎么也拼不好。他好无助,无助而绝望,恨不得鲜血流尽,死在彷徨里,当个孤魂野鬼,远比在人间受折磨好。
他多想留在人间,多想拥有零星的温度,可什么都没有。
心冷了下来,酆都的鬼就该待在他应有的地方。
被带上来的季常林醒来,一时半会没分清楚状况,晕乎着脑袋见远处邱茗蜷缩着,衣服上沾满了血,顿时大惊失色,瘸着退连滚带爬跑去。
“望舒兄!你怎么了?没事吧!”
“望舒?”
“想什么?赶紧走!回大理寺有你好果子吃。”
持剑的颜纪桥不耐烦地催促,被押解的房玉尽挑眉,骤然爆出声哈哈大笑,矛头直冲向人奔去的少年。
“小子,你和他称兄道弟,喊得这么亲切,不怕季老爷子泉下有知被气活过来吗?”
季常林脚步放缓,迷茫又疑惑地看向人。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房玉尽强抵颜纪桥按肩压下的利刃,如嗅到食物的虎豹,满眼血丝、丧心病狂地大喊。
“行书院内卫!就是他!杀了你爷爷,害死了你全家!他才不是什么夏望舒,他叫邱茗!他是内卫!内卫啊!!”
“闭嘴!”颜纪桥执剑逼出血珠。
“不信?你问问他们,羽林军少将和大理寺都知道他是内卫,只有你被蒙在鼓里,被他们联手耍的团团转,你把仇人当恩人!不愧是宰相教出的孙子,真是大度啊!邱月落,夏望舒,好名字啊!哈哈哈哈!”
尖锐的声音刺穿耳膜,长久以来悬浮的心骤然坠向谷底。
恍惚中想起雨下少年无助的哭泣,想起了在递还玉佩时对方眼里的感激与赤诚,西市街头喧闹繁华,阳光开朗的少年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之灾,他倒认为“夏望舒”这个身份也不坏。守着涉世未深的少年、季家唯一存留的血脉,重登庙堂,觅得良缘,青云流明而后生无忧。
他不是没想过季常林发现自己身份的那天,只是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所有的期望与幻想被房玉尽一声声内卫摧毁。血是冷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脏,想把污浊的血从身体里刮除
邱茗喘着气虚弱地抬起眼。向他跑来的人僵在原地,看不清眼神里是不解还是怨恨,他只感觉那满眼炙热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咫尺之间迈一步便能抵达的距离,却如横了道横沟般隔在天涯之外。
他忍着伤口撕裂,忍着血液流出,用尽力气探起身,一语出口,似怨似哀,落在夏衍耳里,更似一声叹息。
“言寒……”
第54章
上京南坊, 忐忑不安的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地板砖快被踏烂了。
一个时辰前, 怒火中烧的宋子期差点和夏衍打一架, 正当他单方面和人掐得难舍难分之时,大理寺少卿姗姗来迟, 来不及理人, 阴着脸小声同夏衍说了什么, 夏衍浑身一震,头也不回拔剑冲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