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有人刻意为之,”邱茗坦言,燕山脚下雪地里远远和王泯对视,霎时目光交错让他隐隐不安,“不单朝内,我怕戎狄方有知旧事的人。”
“你觉得宋清允叛变有异?”
“……我没问过他。”
他不知道如何提起,市井说法三分假三分真,身不在其中不好推断,更何况谈论之人是宋子期的至亲。
邱茗:“靖安八年燕山之乱,合谈失效,戎狄和大宋各执一词。”
夏衍拦过人接道:“戎狄方说大宋边军滥杀平民,大宋则说军法森严,边军绝不会伤及无辜,是戎狄先撕毁合约,诚然那时陛下正欲登基,朝堂人心惶惶,说乘虚而入不无可能,但也不排除俊阳侯手下人存歪心思。”
“一场战事,陛下无非需要个冠冕堂皇的说法,”邱茗闻到对方的气味渐渐放松下来,“他日史书工笔,罪史叛将,乱臣贼子,都是一句话的事……”
大漠里埋藏的真相无人过问,无论哪一边,当屠刀落下的那一刻,战火便无法抑制地开始燃烧。
“你啊,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琢磨,”夏衍轻探头碰了他的头发,从上吻到下,碰触微温的脖颈,颈窝深陷,迷离醉人的甜腻一分未减,“如果有疑虑,直接去问,放心,宋大夫舍不得揍你。”
宜县从战后的惊恐中苏醒,天边渐白,邱茗第一次看清院外的景象。这里比荆安更像边塞,微微泛黄的天空,干涩的沙尘,一望几里地,没有一株绿植,前几日刚下过雪,光秃的枝干头残留雪片,融化成水,一滴一滴落下,泥坑中形成不大不小的水洼。
浑浊的泥潭中倒影着熟悉的脸,手里没闲着,蹲在树下将一颗颗枯黄的药草拔出。
“没事就回屋待着。”
宋子期听见有人靠近,便知道来者是谁,头也不回道,“这两天气喘没发作,脉象暂且过得去,以防万一,我再给你补点。”
“……”
“别想着姓夏的小子了,他恢复得快,我没摸到他脉搏那会儿,还担心你是不是要把寒霜露整出来。”
“起死回生的禁香,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
“那最好,”埋头折药的人,将叶片一株连一株扔进竹筐,“解个毒都要放你的血,真不敢想寒霜露拿出来有什么后果。”
“连尘。”
邱茗犹豫了片刻。
“你也生在兖州,这么多年,有想过你爹的事吗?”
“那混账有什么好想的,”宋子期啪一声掐断枝叶,“我三岁就把我丢在当地郎中家不闻不问,既然他不要我了,我何必认他。”
邱茗默默站在对方身后,看惯了人诊脉问药,很少见过太医郎有过于情绪泛滥的时候。
这么多年心思全花在自己身上,然而提及往昔,他却不曾有闲暇顾虑对方的感受,可能是宋子期放荡不羁的性情,也可能是他们间很少提彼此的过往。
这一刻,面前人的背影让他感觉陌生。
积攒了多年的疑虑,不知从何问起的话题,如今变扭又强制的找到了宣泄口。
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静静道。
“连尘,你娘,是戎狄人吧。”
时间仿佛静止,宋子期手中的动作停顿,僵在半空中,刚摘下的叶片被风吹走,卷过头顶,同沙尘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子期回过脸,愤怒、惊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也是猜测,”邱茗长叹了口气,目光瞥向旁处,“先前有过疑惑,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
“怎么?你小子在行书院翻我的旧档了?”宋子期似笑非笑,拾起叶片搓了两把扔掉,“还是说宫中常驻之人,身份卷档你们都会查?”
“我没查过你,行书院也没查过你,先帝御医极力举荐的人,又从太医署考核提拔上来,不会详查。”[1]
“那你怎么知道的?我从小长在淮州,无异族相貌,连菩提寺的师兄弟都少有人知晓。”
“连尘。”
心头揪起,邱茗掐了手指,“你在疑我吗?”
宋子期瞳色深邃,黝黑空洞,而后猝然一笑盖过,“谁疑你,我都不会,邱月落,般若大师门下弟子,善其行,知其事,许过承诺绝不食言,我说过保你一命,不求享常人寿,至少能让你应付完京中这些破事。”
“对不起,我。”
“别解释了,你性子我还不了解?”宋子期再次含下眼,摆弄框中药草,“说说吧,怎么猜到家母身份?这件事除了收养我的老郎中,连师父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