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下手不轻,”夏衍掰人后脑看了看,颅骨凹陷,血肉模糊,多颗碎石子嵌入头发,此时说话只有他们能听见,“骨节错位,是摔死的,大理寺廷杖不至于这么狠留旧伤吧。”
“一月前的事了,况且没我的允许,谁敢在天狱动刑?”
“那可说不好,”夏衍笑得不合时宜,“他有的是手段。”
颜纪桥眼珠子快翻出来了,刺了句,“别显摆了,喂,有把握吗?伪造证据,刑部和大理寺担不起欺君之罪。”
“欺何人了?工部侍郎死在苍山,发现在苍山,就挪了个地儿,没人问我们的不是。”
见这家伙胡来惯了,颜纪桥蹲得脚发麻,冷哼一声,起身去应付手足无措的主持。夏衍扔掉指尖摩挲的石块,心道,想杀人后神不知鬼不觉下山,没那么容易……
夜半无话,不同屋内的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太子殿下有令,禅院发生命案,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直到查出真凶为止。
一盏烛火下,堆砌的书本飘起两页无意翻看,卢溪贤在屋内来回踱步,甚是焦急,侍女摆好茶,劝道。
“老爷,齐大人没事了,您不必过多焦心。”
“怎不焦心,世侄,那孩子我看着长大,怎么说没就没了,”苍老的双手摊开,布满皱纹,“是我不该邀他喝茶,若早日回去,那孩子,唉……”
下人低下头不好多语,屋外传话的叩门,“老爷,有人求见。”
“三更半夜又出人命案,哪有心情谈天,”卢溪贤愈发烦躁,抓过茶杯喝了干净,“让他回吧!”
“来人说非见不可。”下人很为难,补充道。
“是副史大人。”
行书院?
卢溪贤一怔,迈了两步,边扑打自己的衣服边招呼,“快,快请他进来。”
凉风穿堂而过,来者步态轻盈,刚跨过门槛便抱拳行礼。
“子时打扰,请卢阁老切勿介怀。”
“哎呦,别折煞老夫了副史大人。”
方才着急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眼尾弯成月牙,简直换了个人,亲自倒了杯茶推至面前。
“大人在御前费心,老夫还要多和你请教陛下的心思。”
“陛下心系国事,百姓乐业,边疆安定,仅此而已,卢阁老侍奉过两位天子,其中利害应当比我这初入仕途的人清楚。”邱茗没接茶,也不喝。
“大人谦虚了,不出六载便居任行书院长史,陛下,这是有心栽培啊。”
“不枉陛下栽培,只是朝中人心不稳,我们只是无奈行事。”
“副史大人。”
白发苍苍的老臣捋过胡须,笑容温和,“老夫年纪大了,此次回京便向陛下告老还乡,你们想辅佐太子也好,废太子也罢,日后那些打打杀杀,我就不参与了吧。”
邱茗听罢,垂了睫毛,手指弹了茶杯,笑容浅浅,“卢阁老在朝多年不参党派斗争,不搬弄是非,为官数十载,家底清白干净,不辜季老宰相嘱托,还其孙常人身份。”
季家的名字映入耳畔,卢溪贤表情僵住,面颊的皱纹隐隐发抖。
“季常林的事,我要谢谢您,罪臣后裔还能留在宫中,当时没有您出面,陛下不会轻易点头。”
“言寒便不再提吧,季家如何落得身败名裂,几乎绝户,副史大人可比老夫明白事情原委。”柔和的目光变得冰冷,“不过最先私下找我的,竟然是你,老夫也很意外。”
“当年确实是在下的过失,”邱茗眼不眨一下,再次直面狱中的惨状,他毫不退缩,“我没有借口,明殿是陛下登基荣耀的象征,季老,只是被人利用了。”
“副史大人,你知道朝上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在争什么吗?”
卢溪贤缓缓站起身,背脊已略显佝偻,先帝的遗命、天后的忌惮,所有的一切压得人喘不过气,万般不堪下,历经风霜的脸嘴角淡然,忽然眼神钉在某处。
“是活下去,你该明白,想活下去,得有多难……”
伴君如虎,没人不懂这个道理,可惜,势力盘杂交错,高楼起到高楼塌,世间瞬息万变,无人能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