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身,身后人,已不知何时离开。
城外窄巷,瘦弱的人影扶墙壁艰难前行。呼吸一次沉过一次,胸口压了重石一样疼痛,步子虚浮,眼前开始发昏。
终于走不动了,邱茗重重咳了两声,攥心口斜身倚在阴影里,怅然失笑。
曾经许下的诺言思之愈发可笑,自己没脸见六公主,更没法面对季常林。
以为让罪臣之孙出永巷便可后生平安,以为跟了太子这孩子好歹有容身之所,千不该万不该,造化弄人,为什么自己想守一份宁静那么难?
命运开了个无法理解的玩笑,在幸福唾手可得之时无情抹除。
如果自己不是内卫,如果这双手还能打出暗器,如果江陵那场雪里自己睡死过去,是不是结果便会不一样?
不是的,无数的假想只是徒劳宽慰自己的借口,事实俱在,是他一时冲动的行动酿成如今局面。
他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
五脏六腑纠结欲裂,他浑身失力,顺墙壁直直倒了下去,蜷缩在小巷里的人意识逐渐模糊,透过交错的发丝,有人向他奔来。
“月落!”
你还是来了啊……
闭上眼后,分不清是昏厥还是做梦,身体莫名腾空,一只手抚过脸颊,掰开他的双唇,口中腥苦蔓延。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清雅的香木味唤醒意识。
视线下移,床头垂落的帐幔,桌案边燃起熏香,还有守在床头的黑衣少年。
点香人不识品种分类,知道他喜欢檀木便捡了块看上去卖相不错的放上去,但外表花里胡哨的玩意往往是名不见经传的次等货。
容风:“副史大人,公子嘱咐,您近日不能随便出门。”
“他想把我拴屋里,连你也开始管我了吗?”邱茗吸了几口,有点呛,拉上被子背过身,“不如打断我的腿省事……”
“您别这么说,公子也是担心您。”
容风随夏衍有好些年头了,从小跟人长在兖北,夏帅战死后又一同搬入京城,少年平日话少,可主子的心思一摸就透。这些日子见两人如此纠结,作侍从的看着着急,忍不住多说两句。
“恕在下无礼,但副史大人,心中事为何不与公子商量?只要您开口,他一定愿意帮您。”
“容风,”被子里的人烦闷出声,“你会和他聊他爹的事吗?”
容风顿时语塞,关于大漠那一场场不堪回首的过往,战马嘶鸣、刀剑光影,堆砌成山的死尸,火红的夕阳下显得更加惨淡,骤然心头揪起。
“不。”
“那就是了。”
在他完全弄清楚来龙去脉前,所有的痛苦只能一人承担,邱茗枕上胳膊换了个姿势,悲凉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有些事,说出来没那么容易。”
寻求真相的方法只有一个。
屋外阴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视线仿佛穿过小院篱笆、繁华长街、厚重的宫墙。
直到,金凤云顶气势恢宏的明殿。
那个唯一能验证曲士良所言虚实的人。
皇帝。
第106章
号角声震耳欲聋, 明殿上,韩君侯首当其冲,酒杯一甩, 跨过桌案拱手拜上。
“陛下, 太子苍山封禅,险些遭歹人之手命陨落蜀地, 尚书大人同六公主顽强抵抗、宁死不屈, 恕微臣直言, 陛下秉天威之势,许羽林军歼灭逆党,功绩颇盛, 可君侧卑鄙苟且之徒,难道陛下置之不理吗?”
“韩大人叫得真响, ”一年轻人微笑敬酒,完全没把规矩放眼里, “刑部已核查,苍山逆贼全部伏诛,今日陛下宽恩宴请, 怎么又议论起朋党勾结之事?”
“蔡大人的意思是, 放任其为虎作伥?”韩君侯没正眼看举杯畅饮的年轻人,对这位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颇为不满,“太子殿下性命受威胁, 身为臣子,怎能坐视不管?”
“是啊陛下, 行书院副史为一己私利构陷太子,置天子威严于不顾,为何不重惩其人!”
“陛下, 邱大人侍奉御前多年,可往日种种陛下想必心里清楚,曲大人生前兢兢业业,何故横死苍山?六公主生性单纯,为何无辜卷入战乱?这是他图谋权位,用尽手段诋毁太子啊!”
“邱贼为上位杀前长史,现又巧言令色威胁太子,欺上瞒下、罪孽深重,其心可诛,陛下,您不能再纵容他了!”
大臣们的叫骂声起此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颜纪桥如坐针毡,正欲起身反驳被他爹一巴掌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