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萧挽风吩咐顾淮:“传穆婉辞来书房。”
顿了顿,又额外叮嘱:“叫她带盒胭脂来。”
竹帘后人影晃动,谢明裳望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
辰时正,天光大亮。胡太医如常进书房请平安脉。
萧挽风坐在罗汉榻边,衣袍袒露。
胡太医忙碌地止血、敷药,又取来纱布,层层裹住他肩头新添的咬伤。
亲兵清扫出满簸箕的碎纸片,惋惜地拼凑半天,但撕得太碎,只有几幅小像幸存。
谢明裳趴在窗边,继续专注地作画。
这回画的,还是骑骆驼的鹅蛋脸妇人。浓密长辫盘于脑后,身穿长裙,弯刀挂在驼峰上。
与之前那副撕碎的不同,她画出鹅蛋脸后,并不停歇,而是一笔一划地添加五官。
琼鼻,樱唇,双眼皮。眼神灵动,似笑还嗔。
谢明裳放下木炭枝,捧着画像出了一会儿神。她昨夜清晰地看见这位母亲了。
篝火热闹,歌声嘹亮。光芒映亮半边天幕,圆月挂在山腰。母亲手持弯刀,正向长生天献舞。
族中一年一度的盛事,本该肃穆敬畏的时刻,母亲却在连串的旋舞当中一个急停,面庞笑盈盈地转向篝火边,冲抱膝坐着的懵懂年幼的她顽皮眨了下眼。
大胆而无畏的母亲,几乎任性了一辈子,几乎笑了一辈子。
在人生最后时刻,流了满脸血泪。
鲜血掺杂泪水,覆盖住美丽的面庞,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她寻到母亲时,几乎认不出她了。
几片黄叶从窗外飘飘悠悠落在桌上,被谢明裳拂去。
一盒精致胭脂,摆放在作画的案头。
她把母亲发髻上的小花绘出几朵,停笔默想片刻,旋开胭脂盒。
色泽饱满的胭粉色,是她需要的。
抹一点胭脂在手指尖,沾水化开,她以细羊毫笔尖蘸取胭脂,细心地涂抹画像的嘴唇,勾出上翘的形状。
顾沛送朝食进书房。摆放上桌时,顺带瞄两眼桌上摊开的画,惊叹:“娘子在画顶好的美人图哇——”
话没说完就被谢明裳剜了一眼。随手捞起白纸,蘸着胭脂飞快写下几个字,纸团扔去顾沛身上。
顾沛莫名其妙打开纸团,念道:“聒噪。”
“……娘子,我在夸你呢?”
“等等,娘子,你怎么改扔纸团骂我了?平日不是直接骂的吗?”
趁顾沛的大嗓门吸引众人注意,对面的罗汉榻边,胡太医壮着胆子询问病情。
“殿下,娘子今日清晨起来,突然不肯出声说话了……昨日请平安脉,人还好好的。下官斗胆,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咳!”
萧挽风递过锐利的一瞥,胡太医瞬间闭嘴,转过话头:
“那今日的正骨归筋,到底由下官做,还是娘子做?”
“你正常做你的。她想替你时,自会过来。”
“遵命。”胡太医按正常步骤,去厨房端来半盆温水,又开始准备布巾,针灸用的铜针套。
准备妥当,刚刚告罪撩起萧挽风的缎裤,露出肿胀的小腿伤处——
谢明裳把最后一团纸砸去顾沛身上:【走走走,少惹我清静】,起身来胡太医的盆里洗手。
胡太医自觉地让开座椅,蹲在近处,仔细观摩了一场堪称罕见的拨筋手法。
连声惊叹:“哎?”“哟!”“着实古怪啊。”
谢明裳扭过头,白了胡太医一眼。长生天赐下的救治手段,天神赐予人间,当然有效。这庸医说什么“古怪”呢?你才少见多怪。
萧挽风这回做好准备,全程并不出声,只搭在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时不时浮起片刻,又缓缓放松下去。
谢明裳从清晨起身便不再开口说话,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利落地拨一回筋,比昨日手法更为娴熟,花的时辰也少。
只是从头到尾连闷哼声都无,安安静静,怪不习惯的。
不疼么?
她起身洗手,边洗边纳闷地回瞄。
属于成年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木扶手上,青筋毕露的手背,暴露了疼痛和忍耐。
她恍然抓过布巾,搭在萧挽风汗水渗出的额头。
青筋未褪的男子的手,却反握住她的手腕。
从谢明裳主动接替胡太医时,萧挽风便默不作声地观察她熟谙的动作。他想知道一桩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