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能进去见他么?”陆予晗问道,他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助理,复杂的眼神一时有些难辨,“听说是爷爷醒了要见我,我才来的。”
医生是前几年才受聘于陆家,哪怕在医院多年见惯人情冷暖,但对于豪门之间这种血亲之间互相残杀,就连孙辈也如此淡漠的表现到底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他也清楚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无论是想太多还是乱说话都没必要,收起自己心里那些不必要的感慨和情绪,他点点头,说道:“陆老爷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你可以进去跟他说说话。”他一直在这里看着,也清楚陆则醒了后就一直在等自己这个长孙过来。
放开方娅的手,陆予晗让她先在外面等等自己,又说他很快就出来,随后便跟着护士去穿隔离衣戴口罩,手卫生并戴上鞋套,做好除菌消毒后才得以进入病房。
陆则自醒来后便一直苦撑着衰弱的神智,在病床上忍受着煎熬等助理将陆予晗带来,因此在听到陆予晗进病房的瞬间,他便马上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浑浊的眼珠子在看清走到病床边的陆予晗时,从眼底深处透出一束微弱的精光。
陆则困难的抬手,扯下自己的氧气面罩,下垂的嘴角微微扯动,拉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让人几乎难以听清。
陆予晗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一贯温和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眼看着陆则,并没有说话。
“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你觉得,开心吗?”陆则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说完,就不得不又把面罩压回去费劲地吸氧喘息。
摇摇头,陆予晗有些难过地看着陆则备受折磨的痛苦神色,说道:“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不幸,而感到开心。更何况,您是我的血亲,没有您,也不会有我的存在。”
然而他的话落在陆则耳中,却只显得无比的虚伪,陆则嘶声笑了一下,又扯开面罩说道:“你知道,是谁,给我……给我,下的药,吗?是,是我儿子,你的,父亲,陆枫然。”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好儿子,竟忍得下那汹涌的恨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陆氏掏空,还不声不响地,就给他喂了大半年的毒药。
这样耐心的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复仇,几乎称得上是机关算尽的手段,倒也对得起陆家的狼性教育。
想他在订婚仪式前跟陆枫然的对话,当时他便夸了儿子一词:卧薪尝胆。
陆予晗不知是已然猜到是陆枫然下的药,还是被这个事实所震惊回不过神来,在陆则说完这话后,陆予晗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就连表情,也显得有少许的木然。
“你不行。”陆则在等待过程中又戴上面罩呼吸,直到自己喘过气来,才语带鄙夷蔑视地说道:“一寒,比你争气,你太,太弱,一点用,都没有,除了,除了能用,用来,当成棋子,牵制枫然,和一寒,你,你就是,废物!”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长孙看不上眼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因为陆予晗那温吞无害的性格,陆予晗身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陆家人该有的那种野兽般的狠戾,这样的人,成为不了强者,而他陆则,也不需要这种软弱可欺的长孙。
他要的,是能将陆氏集团送上商业国王之位的陆家子孙,而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实则一击即溃,终日抱着理想度日的学者。
“爷爷,您足够强大,可您如今这样子,真的就得到您想要的了吗?被自己亲儿子下药,枪击,您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不觉得凄凉吗?”陆予晗不懂陆则的执著,看着陆则如今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他只感到可怜可悲。
这个扭曲的陆家,多年来,是陆则亲手造就所有悲剧的诞生,而现在,这一切都报回到陆则自己身上。
“我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做过的事,后悔,更,更不会难过。”陆则说道,他是一头天生的恶狼,从来就没有那些可笑的软弱情感,哪怕是到了今天,他也只感到不甘心,费尽心思穷极一生,他都没能成功让陆氏站上真正的顶峰,成为霸主。
“我,改了遗嘱,我死后,我手上持,持有的,45%的股份,将由你,继承其中的,20%,其余,则全部,由一寒,继承。陆氏,不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是,是我的祖父辈们,从,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打拼,起来,你,你和一寒,要是,要是狠得下心,看着,看着陆氏,就这么没了,以后,到了地下,我倒要看看,你们,你们有什么,什么面目,面对,列祖列宗!”陆则深知自己时间不多,再不和陆予晗废话,直言自己改了遗嘱的事实,最后看着陆予晗始料未及的惊愕神情,一边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陆予晗,你,拖累了,一寒,这么多年,我等着,死后看,你最后,是不是,还要,还要把一寒,也,也害死,才明白,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的规则……”
语声逐渐低弱直到连尾音也再也听不见,陆则终于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带着一抹仍旧森冷阴刻的笑,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旁的仪器突兀的发出连串的警报,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迅速把被陆则的话震惊失神的陆予晗推出病房,开始了对陆则的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