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玄衣,玉冠高束的青年俊目微顿,自然寻常落座,含笑道:“诸位师兄近来怎的与我疏远了?这等饮酒乐事都不唤我一起?” 他们关系亲近,时常一起饮酒玩乐,可谓是臭味相投,倒也不曾讲过什么虚礼。 只是今日,众人面上的表情显然是不甚自然的。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好半晌,一面色犯难、唇畔隐约泛着青紫的师兄苦着脸道:“江师弟,也不是我们不想唤你,只是、只是……实在是罗师弟私下警告过我们,说是不许我们把你带坏了去,我这脸上都是罗师弟打伤的,至今疤痕未消……” 话音未落,另外一个师弟忍不住接上道:“师兄这都算不得什么,周元师弟才是无妄之灾,江师兄,上次的事你可还记得?周元师弟只是扶了你一把,罗师兄就险些将他吊死在厢房,师兄你家中有这般悍夫,我们这哪里还敢再叫你!” 江让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儿,如今越是听,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确实喜欢罗洇春,却又厌极了对方的性子。 高傲、自我、肆意妄为。 平日里小打小闹还能说是有自己的个性,可爱十足,可如今对方这般阻断他的交际,甚至无端出手伤人,便是江让也忍不住又气又恼、尴尬至极。 “诶——” 有人叹了口气,自一侧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似是想要说什么,忍了又忍,低声像是避着谁一般道:“江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从前最是厌恶这等人物,说是避之不及也不为过,如今、如今怎的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 江让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什么,但他未能仔细抓住,便只好尴尬笑笑,连解释之词都不知该怎么说。 但江让到底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只好拱手致歉,退了出去。 只是,青年方才踏出门外,便撞上了一抹清瘦姣美的身影。 江让下意识拢住对方纤细的腰身往自己怀中轻轻揽过,这才避免了对方惊慌之余险些摔倒的可能。 方才稳住脚步,江让这才低头去看,只见,那怀中乌发披散的青年稍稍抬头,露出一张柔美动人、惶惑盈泪的面容。 幽香阵阵,勾得人不由得心神微荡。 只是,此时的江让来不及多想什么,因为那美人身后跟来了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是一场十分典型的英雄救美,柔弱的美人因为不愿卖身接客而慌忙逃窜,恰巧撞进了风姿俊朗的青年怀中。 不过是几锭银子的事情,江让二话不说便掏了钱袋子丢给那两个大汉。 对方掂量片刻,还算满意,这才放过了青年。 江让方才松下一口气,这时才发觉,那青衫美人此时正紧紧依偎在自己怀中,泪意盈盈、楚楚可怜地抬头道:“公子,我是自双亲去世后被骗进楼里的,今日公子救了我,日后我便是公子的人了。” 江让这哪里敢应下,头皮一炸,赶忙往后退开几步道:“不必,不过随手之劳——” 话还不曾说完,他便被那力气出乎意料的大的秀致美人轻飘飘地推进了后方的一间屋中。 江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对方按着坐下了。 下一秒,那朱唇皓齿、美如青竹亭立的美人竟屈膝跪于青年腿间。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驯服一般美丽又修长的脖颈,一旁簌簌滑落的长发仅被一根流苏银簪挽住。 美人面泛潮红,情态迷离,慢慢低下头。 阴影遮蔽了他垂下的头颅,一时间像是那脆弱的脖颈也被人斩断了一般,他轻声的、如饮泣一般低声道:“公子莫要拒绝,我只是来报答公子的……” “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最后两个字音江让并未听清,他的视线始终被美人发间那根流苏银簪所吸引。 如果没看错,这银簪,像极了当初师尊赠与他、而他又转赠给祝妙机的那根。 江让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腕骨绷紧,一手不着痕迹地扣剑。 祝妙机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分尸、千刀万剐。 如今,对方的头颅还埋在云泽峰上。 此人绝不会是祝妙机。 毕竟,这银簪也不过是师尊随手买的小玩意,撞见同样的款式也实属寻常…… 江让方才放松下几分,想要推开那胆大浪荡的美人,却只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声音。 随着被踹开的门板,露出了一身烈烈红衣与一张面无表情却极端美艳的脸庞。 江让实在没想到新婚道侣会突然出现,而自己与眼前的美人的行为举止又实在荒唐,慌乱之下,他下意识要将那人推开。 却没想到,他推开的,只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美人滟滟的面颊还泛着美丽的潮红,头颅却已然滚落在地,他依然保持着张唇想要服侍青年的模样,黑漆漆的眼珠子甚至还在流转,可他已经死了。 死在罗洇春的藤鞭之下。 生长着锐利尖叶的藤鞭慢慢拖拽在地面,罗洇春一步步行至青年的身畔,他面无表情的脸逐渐变得扭曲、畸形。 江让惊得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罗洇春彻底崩溃了。 那张华美、昳丽、时时透露着矜傲的面容涨得通红,白皙的眼睑像是被血浸染了一般的红,豆大的泪珠颤抖着自青年的眼眶剥落。 罗洇春抖着手指着地面那具逐渐变为人头鹿身的妖孽,疯了一般的嘶声尖叫道:“他是谁?啊?” “妖你都要玩?妖也能让你有感觉?你是不是要把我逼疯才行?!” 他哭着丢下藤鞭,毫无大家少爷的仪态,双手死死揪住宛若枯萎的、失去水分与养料的发丝,哭得近乎窒息道:“我求求你了,江让,算我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我也是人,我也会疼,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我没办法、没办法了……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呢?我也不想要你那样虚假的关心、虚假的爱——” 罗洇春哭得满面潮红,几欲晕厥:“你每次说爱我,我都在想,那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江让听不懂他的意思,只以为罗洇春在嘲讽自己,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切的语言都太过单薄,单薄到,好像连他们的感情都只是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谎言上。 可分明一直到此刻,他的心脏都在为罗洇春而失衡。 江让难得地感觉到了疲倦、甚至是厌倦。 他厌倦自己对对方无端的心动,也不想同对方解释今日之事,甚至觉得解释也没有必要,罗洇春不会信他。 可是真正相爱的人,会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吗? 真正相爱的人,会连基本的生理欲望都没有吗? 他对罗洇春的感情,究竟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