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像是被主人箍住了脖颈,喘不上气的大型犬。 怪不得那小厮这般想,实在是这魏烈做低伏小得简直恨不得揪住耳朵给江让跪下才好。 魏烈只是一介草莽,即便如今入了朝堂,也学不来京都的那些贵公子做派,他喝酒便要大口喝、吃肉也要大口吃,从不在意旁人目光,一举一动更是粗鲁无比。 譬如此刻,他坐在江让面前,明显已经尽力在克制自己粗鲁的做派了,但他皱巴巴的新衣与毫无坐相的模样实在叫人忍不住别开眼。 只是,颇有意思的是,江让一个眼神扫过来,男人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立马挺直了腰身与脊背,连坐姿都调整了不少。 眼见江让松开眉宇,魏烈这才悄悄松开一口气,唇畔也忍不住弯出一道笑来。 谁也不知道亲眼见到心爱之人跌下山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魏烈当时险些便跳下去了,若不是被一边的兄弟几个玩命拽住,他是真的想过随着江让去了。 虽生不能同寝,死亦同穴。 那段时日他过得混混沌沌,被关锁在黑暗的牢房中严刑拷打时,魏烈甚至故意刺激狱卒,希望那些心眼极小的狱卒直接将他弄死才好。 最后是陈彦书来告诉他,江让可能没死。 并且,男人希望他可以为丞相党所用。 当时的陈彦书面色阴戾,比之毒蛇还要森冷,眼见被锁在刑架上的魏烈浑身是血、一副不成人形的模样,冷嘲道:“魏烈,你就这么死了,江大人该如何是好?” “他筹谋这般久,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来揽你入麾下,你便是这般自暴自弃?” 魏烈本已没了活下去的气力,闻言,哪怕是喉间呛血,也忍不住沙哑迟滞道:“他、他当真……如此说?” 陈彦书冷眼看他,平声道:“确有其事,江大人如今虽是生死未卜,可——” 他说着,阴戾如蛇、黑白分明的眉眼间闪过几分莫测的色彩:“我收到了蓬莱占星台那位国师递来的讯息,他告诉我,大人身负天子气,我等顺着山路一路朝东,待穿过密林山穴,便可寻到大人。” 陈彦书没说的是,纳兰停云告诉他,魏烈是天罡地煞星,乃是江让登上皇位的极大助力,务必救下。 若非因此,陈彦书怎么可能容得下此人,赐他一死都算自己良善。 江让不知眼前男人在想什么,但见对方收敛了一身戾气,如今在他面前说东不敢往西的模样,到底不再冷着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只这一声,魏烈便乐了,他边小心翼翼瞧着江让的脸色,一边颇有心眼地言道自己这些时日故作伪装受的委屈。 江让哪里不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下,放下玉盏的手微微伸出,一旁的小厮便心领神会地将怀中的画卷递送而来。 魏烈一个人说了半天,眼见心上人毫无反应,倒还清闲自在地欣赏起了画卷,便有些耐不住地侧首瞥过。 只这一眼,他便身形一震,危机感涌上心间。 只见,男人手中画卷上描摹了一副秀色美人图。 女人身姿婀娜,曼妙秀美,修长美丽的指尖捻着一朵昳丽的荷花,映衬着满面春色,当真是素雅端庄、美若芙蕖。 魏烈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他忍不住小心打量江让的面色,斟酌再三,沉郁道:“阿让,这女子是……?” 江让但笑不语,只将画卷铺开,微微眯眼,温声道:“魏中尉觉得她如何?” 魏烈看了半晌,闷闷道:“我不觉得如何。” 他偏开眼,看上去没精打采,连带着耳垂边的黄金耳铛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江让微微挑眉,竟也不语了,开始翻看下一张画卷。 于是,魏烈眼睁睁看着他翻看了一张又一张美人图,有男有女、有胖有瘦,画卷一旁甚至还标注了对方的姓名、家世、背景。 简直、简直像在选秀似的…… 忍了又忍,魏烈心中躁得难受,滚烫的茶水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口中倒,好半晌,他到底还是耐不住开口道:“阿让,你看着些是要做什么?难道你打算娶妻了吗?可眼下实在不是娶妻的好时候,当然,我不是不允你娶妻,只是——” “不是给我娶妻,”江让放下一卷画卷,语调平稳道:“是给飞白相看。” 魏烈当即心中一松,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卷发,赶忙附和道:“也是、也是……江郎君都年十八了罢?确实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早日成家立业你也能放心些。” 男人本没指望得到对方的回应,却没想到江让动作一顿,低声道:“是啊,他若是成亲了,我便也放心了。” w?a?n?g?阯?F?a?布?Y?e?ǐ???ù?ω?ē?n??????????????c???? …… “锵——” 锋锐的刀尖抵在地面,江飞白稳住身形,年轻的额头溢满了汗水,看上去颇有几分狼狈。 自回京都的这段时日以来,他便时常将自己练到极致,有时候甚至会晕倒当场。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再未见到江让一面。 江让看上去很忙,忙到连停下来听一听他说话、帮他擦擦汗的时间都没有了。 记不清多少次,眉色疏冷的男人与身畔的官员小厮吩咐着什么事,看到他迎上来,却只当做无视,步步离去。 哪怕他练剑或是与旁人纵马受了伤,从前紧张无比的男人,如今也只是蹙眉烦冷道:“受了伤便去寻医师,寻本官又有何用?” 江让这般的态度,连府内的奴仆们都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人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冷心冷肺呢? 就好像,陪在他身边十几余年的自己,山谷间的浓情蜜意,全然不复存在了一般。 甚至,这段时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江让日日宿在鹿尤的院中。 可他越是这般,江飞白便越是绝望而甜蜜地意识到,江让没有忘。 至少,他绝无法忘记两人床榻上的缠绵爱语、互相许下的一生一世。 江飞白憎恨这个封建时代的口诛笔伐、人云亦云;憎恨系统为他安排的养子身份;他甚至无力地憎恨过江让,恨他为什么连一丝丝心软都不肯施舍于他。 恨来恨去,他恨的终究是江让不肯爱他。 不是不爱,是不肯爱。 山阴村的郎情妾意尚在眉目间流转,如今却冰冷如陌路人。 江飞白怎么可能甘心? 明明有解决的方法不是吗? 他可以假死脱去江飞白的身份,他也可以昭告天下他的养子身份,他甚至愿意自此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只要相爱的两人能够在一起就好了,他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可江让不肯。 是江让不肯啊。 江飞白死死扣住剑柄,整个人苍白而凄厉地颤抖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