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具迩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对了,马林雅是你高中同学?”
“是。”
“我听她说你很想去波士顿的df中心继续研究工作。但是对方需要一家具有资质的生物企业为你背书。”戚具迩口吻极度客气,仿佛是在等贺美娜给她一个恩惠,“你愿意接受维特鲁威生物医药有限公司的推荐吗。”
贺美娜呆住。
“万象对优秀人才一向不遗余力地推荐。希望你能学有所成,回馈社会。循例我们要走一些流程,签一些字。我秘书会再和你联系。贺博士,你意下如何?”
见贺美娜不说话,戚具迩笑着扶住她的肩头:“我吓着你了?”
“对不起。今天一天我都过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实,“谢谢,我一定会努力。”
“举手之劳而已。”戚具迩点头表示理解,“住在这样逼仄的地方,难免会有精神压力,压力一大,就会做梦。有时梦境很真实,有时现实很梦幻,人们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不过呢,人不能因为梦境很美好,就把它当做现实。同样,也不能因为现实很残酷,就在梦境里逃避。做梦的人总归要醒来继续过日子。贺博士,我说的对吗。”
她今晚每句话都意有所指。
“我的弱项一直是语文。如果醒来意味着要做一大堆的阅读理解归纳中心思想,那我真是宁愿睡着。”
“宁愿做梦不愿意醒?”
“也不是。”贺美娜道,“我一直相信一个说法,叫做quota pool(定额池)。”
“quota pool?”
贺美娜简单地解释:“quota pool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的一切都有定额。比如说,运气有定额。活多久有定额。能吃多少东西有定额。你能问的‘为什么’有定额——就连做梦也是一样。这段时间美梦做多了,把定额用完了,以后就难了。”
戚具迩若有所思,随即浅笑:“没想到你接受过高等教育竟会相信宿命。”
“也许唯心,但不完全是宿命论。你可以选择把池子挖大一点,或者往里面填点土。不过所有的quotapools又在另外一个巨大的quota pool里面……我语文不好,没办法很好地说出来。”贺美娜道,“总之,我不是那种会沉溺在美梦里,甚至追逐美梦的人。”
“你的想法很有趣。今晚我看到了你不一样的一面。”
“我也是。”
她一点也不像戚具宁说的那么强悍。同样,戚具宁在这里时也不像她说的那样挑剔。并不是因为姐弟俩互相不了解,而是因为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他们当然会表现出有教养的那一面。
即使这教养的外皮下面有森森利爪。
戚具迩并没有逗留很久。她走之前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含歉意:“我刚才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套蓝格子睡衣,是不是具宁穿过。”
“是的。”
“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
“谢谢。”
她收回了弟弟的羽衣,又奉送一条贴心提示。
“波士顿的冬天非常冷。请多准备些冬衣。”
“谢谢提醒。”
说不出的微妙。虽然有着迥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两个人却非常默契地互相客套,一家人将戚具迩一直送到路口。
司机窦飞在牌号为8888的奔驰保姆车旁笔直地候着;车门缓缓滑开,戚具迩告辞:“请留步。”
贺美娜并没有请她“有空来坐坐”:“路上小心。”
车开出去了,戚具迩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贺美娜一手挽着妈妈,一手挽着爸爸,一家三口互相依偎着回家去。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瞬间击中了万象集团的女继承人。
她能想象以贺氏夫妇在晚宴上的浅薄表现,回到家后,贺宇一定会眉飞色舞地向女儿描述戚家别墅之奢华,吹嘘自己是如何一眼就看出几件古董的年代;而胡苹会将再三推辞还是笑眯眯收下的红包袋打开,然后发现那张现金支票,在数清有多少个零后瞪大眼睛——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贫女,陋室,清寒的生活,并不可怜。商贾,豪居,优渥的条件,并不可羡。
戚具宁有危从安和他一起长大。而戚具迩没有任何一个亲密的同性朋友。因为要找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绝症,愚蠢平庸但又不至于无聊的女伴真的太难。
可也许一开始她的方向就错了。戚家和贺家拥有对方没有的那一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平等地,互补地残缺着。内心柔软的戚具迩有些后悔自己对贺美娜说过的那些话,除了暴露自己是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女人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