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从安点头:“我听过你当众反驳蒋毅的英勇事迹。”
“你听过?”
“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贺美娜低声道:“我不是不爱爷爷。我很爱爷爷。还有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对我特别特别好。”
危从安柔声道:“你说过,你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
贺美娜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还记得她说过这话,他一向记忆力惊人——他现在不讨厌这个词了?可以自然地说出来了?
她突然想起他曾经失魂地喊过她“宝贝”,瞬间脸红心热起来,赶紧喝了一口茶定定心神。
见她的茶杯空了,他续了点水:“当年我真的想了很久都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女孩子会不设防地吃下陌生人的糖,又很警觉地不给他开门。请我吃糖的时候很乖,不让我进门的时候又很凶。”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贺美娜摸着温热的茶杯:“那你现在想通了没有。”
“没有。现在想不通的更多了。”他微笑,“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贺美娜垂下眼帘,把芭蕉扇餐巾扣套在食指上拨弄着:“从小我就是一个很难搞的小孩子,而且特别喜欢问问题。有时候很乖,有时候很犟,有些方面很蠢,有些方面还算机灵。但是长辈们并没有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干涉我,而是鼓励我,尊重我,除了读书没得商量之外,其他都可以自己做主。”
“例如你的名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了弯:“有些大人喜欢逗小孩子,尽问些‘你有那么多美娜娃娃,送一个给小妹妹好不好’‘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又或者‘好听的月辉还是俗气的美娜,你选一个吧’这样无聊的问题。”
危从安瞬间醍醐灌顶:“你啊,肯定不会让提问者称心如意。”
“对呀。”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无理的要求我一定会拒绝。只想让我为难,又或者有预设答案的选择,我偏偏就不选你希望我选的那个。”
她就是这样。又温柔又倔强;又乖巧又任性。危从安深褐色的大眼睛深深的看着贺美娜;良久,他嘴角上扬:“我现在想通一点了。”
两人相视一笑。
“那你呢?现在蒋毅对你提出了一个明显不合理的要求。你敢不敢拒绝?”
有两种人会在面对跋扈的长辈时毫不怯场。一种是在很多很多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一种是很小就放弃了在家庭中得到很多很多爱的孩子。
危从安道:“美娜。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拒绝。”
贺美娜错愕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下眼帘,继续拨弄着餐巾扣。
“你知道9062n87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
“我猜一定和它的发现有关。”
“想不想听我讲一讲其中的故事?”
“想听很久了。”
tnbc是最凶险的乳腺癌症,没有之一。贺美娜大三开始在导师手下做相关基础研究,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可是进一步想往临床转化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初始的细胞水平效果很好,但一上小鼠就失败。想要提高成功率,就必须采用体外培养器官的方式进行,即将细胞在体外培养成类乳腺器官,模拟病灶,然后进行筛选:“我们需要的实验仪器当时不对中国进口。要用到的小分子化合物数据库由df中心建立,也不和其他科研机构共享。所以我只能去波士顿做后续研究。”
她在df中心进行了大量筛选工作——近千万种小分子化合物,包括面前这种白果中提取得到的七十二种黄酮类:“没有钓饵蛋白,只能人工筛选。”
听到这里,危从安不禁道:“那一定很辛苦。”
“比起辛苦来,更深刻的是那种无望的感觉。以前只是听说过a needle in a haystack这句俗语,当时是真的理解了这句俗语。”贺美娜道,“还好,我们有一位第二学位是计算机科学的生信专家。他提出了一个方法。”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抬眼望着危从安:“你这么聪明,猜猜看是什么方法。”
危从安正在凝神静听,听她这样问,略一沉吟,道:“或许可以用二进制法来解决问题?”
“将所有小分子化合物从0开始用二进制编号。1表示有效,0表示无效。把所有第一位为1的化合物编为一组,进行实验,有效则说明有效化合物的第一位数是1,无效则标为0。以此类推到最后一位,就可以得到有效化合物的二进制编码。”
“2的24次方是一千七百万左右……一千万可以用一个24位的二进制数表示。”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从理论上来说,只需要做24次实验就可以确定结果。但理论终究不是实践,每一组五百万个化合物混合在一起,就算是水也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