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变化,让它有别于世上所有其他的对视。
就好比其他人是站在道路的两端的尽头对视,而我们,像是站在迷宫的出入口遥遥相望,本质上都是路,但迷宫内的个中曲折与遥远路途,是两个人共有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迷宫之内,也许会迷路。
……其实可以迷路。
沈棣棠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思绪里,猛然察觉台灯黑下来,偏过头,听到愉琛气声说:“你看,天亮了。”
在辽城这座工业城市,处处支着高耸入云的的烟囱,凌晨运作起来,厚重的雾霾往往遮天蔽日,日光往往会与灰色的烟雾缠斗到最后一刻,再猛地爆发开来。
此刻,只有远处一线天光,悄然撕开黑暗,吝啬地照亮狭小的雪地。
沈棣棠轻声低语,生怕惊扰脆弱的日光,“安德玛特的雪景确实很好看,但是比不上这里的雪。”
愉琛隐约记得白芦出差后,带着雪景餐垫回家时,对瑞士的自然环境赞不绝口,她说那里的落叶松连冬日都透着生机,更加没有呛人的煤烟味,她很喜欢。
辽城的雪无法打动她,也无法留住她。
愉琛好奇道:“嗯?”
沈棣棠抱膝看远处光秃秃的落叶乔木,思绪信马由缰。
季灵芝钟爱雪景,整个画室堆了上百幅,粗看过去,是别无二致的雪地、灰色的天还有枯树。
沈棣棠从前一直不懂,可此刻看着远处即将迸发的灿黄,以及萧条的雪景,忽然觉得——
“辽城是翻倒的世界。”
愉琛被她的形容逗笑,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比如辽城的夜晚,天是黑漆漆的土地,而雪地是白茫茫的通透天空,这不就是被颠倒过来了吗?”沈棣棠伸出手指描摹远处的枝干,“还有那些枯萎的枝干,你这样远远看过去,像不像朝天空生长的根系?也许,辽城冬日的树只是翻倒过来——”
愉琛呼吸一滞,听到她隐约透着兴奋的声音继续说:
“——而雪原之下,说不定是生机盎然的春天!”
愉琛错愕地看向她,她眼眸里,仿佛盛着辽城颠倒的春天。
在她眼里,泥土之下,是苍翠的树冠。
他见过沈棣棠拿起画笔,但直到此刻,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她生来是画家。
莽撞、倔强,但又灵气四溢。
与此同时,冬日的阳光占了上风,厚重的云于远处无声暴裂开来,日光迸发,将雪地照亮成另一片天空。
也照亮愉琛眼里的光。
第17章 三角
沈棣棠顶着满眼红血丝来到学校。
熬大夜之后,她精神处于一种诡异的兴奋中,身体又累到极点。一整个早自习,她身体软绵绵地挂在桌上,视线扫过前排每位同学的衣领。
校服的蓝色没什么挑战性,湖蓝加白,没什么好分析,不如看颜色各异的衣领。
这个是浅灰蓝、玫瑰红带点柠檬黄。
那个是很正的克莱因蓝,配合他同桌领子上端正的大红,加起来就是“自戳双目”组合,她那刚熬完大夜的眼睛,看过去世界好似在抖动。
啊,要瞎了。
话说来,那半包烟的颜色也很刺眼。似乎是冷调高饱和度紫,应该是青竹蓝、浅灰蓝、再加......
跑题了。
她又开始在脑子里模拟速写后脑勺。
这位同学头骨饱满,是好头。那位同学是瘪头,找型的时候可以偷懒,也是好头。那个......
沈棣棠视线扫过正在整理讲台的愉琛,思绪又不受控地滑走。
她有些美术生的职业病,看一个人总是习惯先分析骨骼和肌肉,下意识地去找型,有时候跟透过x光看人似的。比如二仙头型圆润,面部肌肉和软组织都很薄,几乎透明。而周翊五官立体,有些异域风情,光影难画。
这是美术生独有的窥探癖。
可是......她好像从没试图窥探过愉琛皮肤之下的骨骼、肌肉还有脉络。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归因为他长得不清不楚,比较难画。
从画架被卖算起,她已经半个月没正经画画,实在手痒,干脆在习题集空白的扉页涂涂画画。不知怎么,对着愉琛偷偷比划半天,迟迟没落笔。
犹豫许久,她无意识地向左一瞥,刚好看到切光打在付柏杨脸上,柔和细腻。
她干脆照着班长的侧脸开始起稿。
早自习在她的涂涂画画中光速结束,班长趁课间,给每个人发新的饭卡。
“啊———!”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堪比凶案现场。
沈棣棠本来就又困又晕,被陈尔欣这么一吼,觉得脑仁都在共振,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