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飘了吧?
努力也好运气也罢,此刻已经将她抬到个“艺术家”的位子上,再将她摁回地面,难免有落差。
但......除此之外,还有某些更让她难受的感受。
她是近乎迷信艺术的人。
于她而言,绘画是阳春白雪,是荷叶尖尖上的露水。更是与铜臭不沾边、与虚与委蛇不沾边的真实。
在她理想主义的理解中,藏家是于纷杂世事中,与她灵魂共鸣的人。
可现在看来,藏家更像是一掷千金,明码标价买断她灵魂的金主。
这种模式破坏了她心底的秩序,也打碎了她刚被纵出的那点恃才傲物。
甚至,让半个月前跟季灵芝、田老师争论的她,像个双标的笑话。
艺术有他大爷的金融属性?!
艺术还真他二大爷的有金融属性。
艺术存在?
狗屁。
存在个狗屁。
沈棣棠的眼眶烫得她心烦,她一把扯下面前未画完的画稿,掏出打火机点燃,丢进台盆里,周遭空气都滚烫起来。
火光跳动,镜中的她似在燃烧。
同样的火,也在她瞳孔里跳动、燃烧,接着——熄灭。
眼中火焰熄灭的瞬间,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冷水,将剩余那点火星浇了个干净。
深呼吸几次,她重新坐回画架前,
画他爹的定制狗屎。
/
闭关七天后,沈棣棠按时交画拿钱,找到烟熏姑娘去拿东西。
还完钱,她再也忍不住,劈手从烟熏姑娘手里夺过手机证件,转身冲进旁边的公厕里狂吐。
这七天她只吃了些维持生命体征的糖果,这会儿也只能吐出来些酸水。
后来是苦涩的绿水。
她在无人的公厕里,越吐越凶,后来只剩停不下来的干呕。
直到脱力才停下来。
她半死不活地漱口,接着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结结实实地栽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视线里天空的左上角出现一颗头,看看她,缩回去,又看看她。
——是那个烟熏姑娘。
沈棣棠这才注意到,她今天什么都没涂,素净的脸蛋看起来很小,——比她还小。
沈棣棠又羞又愤:“不扶看屁啊!”
“哦哦。”不烟熏姑娘挺慌乱,手足无措半天,最终垫着衣服扶她起来,“......你没事儿吧。”
沈棣棠呛回去:“你没事儿吧?!拿了酬金还不滚蛋。”
不烟熏姑娘也是个暴脾气的,手一松,任由她摔回去:“你有病吧?!不识好歹的傻逼!”
沈棣棠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坐:“管得着吗?!有空就回去化你的熊猫妆,找个公园儿坐着当国宝去!”
被骂熊猫的姑娘反倒噗一声乐了:“你有镜子吗?照照吧,看谁熊猫。”
沈棣棠掏出没电的手机,黑屏都能照出来她眼眶黢黑,活熊猫一只。
没骂赢,她哑火了。
不烟熏姑娘反倒自顾自往她旁边一坐,酝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话:“我跟着你,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用不着,我谢谢你。”沈棣棠没好气。
“你怎么脾气比我还造孽?”不烟熏姑娘白她一眼,“我谢你是因为你那天没躲着我,不管你是活够了还是反应慢,我都......挺感激的。”
话说到这份上,沈棣棠再也刺儿不起来,干巴巴道:“没活够,反应也不慢。”
“你债怎么回事儿啊?你挺好的,不坏。”她晃着腿,吊儿郎当地问,“我怎么觉着不是你?”
“本来就不是我!”沈棣棠咬牙道。
扎在她心底的刺,那些原本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泄洪似的被她一并倒出。
安静地听她说完,不烟熏姑娘又乐了。
“嘿,我爸也是个混蛋。”她笑嘻嘻,“不是他,我妈就不会得艾滋病,我也不会。”
沈棣棠那满腹的委屈就像松开一颗吹得臌胀的气球,风涌出来,融进四面八方吹来的风中,再找不见,渺小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