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凭什么不能过自己的日子。我觉得妈肯定会难过,我就问他,那我妈呢?她为什么不能?”她说,“我不是那意思,但他就觉得我在指责他,说他......”
“说他害死了妈妈。”愉琛默默接上,拍拍她,“我知道,你没这么说。”
“我总是在想那天。”她说,“他怎么总是那么疑神疑鬼?那天,他为什么非得跟妈吵架,为什么非得咄咄逼人,为什么非得跟妈的车钥匙较劲......我总想,要是不那么激动,也许妈不会开快车,更不会出事儿。”
重提那天,愉琛觉得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攀上脖颈,一寸一寸扼住咽喉,呼吸变得困难,他只好深呼吸一次,语气尽量平和:“你也是做律师的,你知道不是这么定责归因的。”
“我也怪我自己。”她说,“怎么劝架劝得跟拱火似的。”
我也怪。
怎么躲在屋子里不说话。
愉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楼梯间。
“我没法不恨他,不恨安玉兰。”愉琅说,“我知道没意义,但我忍不了。”
愉琛深呼吸几次,问:“那你恨妈吗?”
“可能吧。”愉琅说,“但我不能细想,除了你,总得给我留个不恨的亲人吧。”
愉琛没说话。
愉琅走后,他在家多待了几天,跟愉杰临聊天。
愉杰临和愉琅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有话直说的性格,所以他不说,他也不问。
愉杰临沉闷地靠在床头,安玉兰会给他削些水果吃,愉琛看着她拿不锈钢小刀坐在床边,只觉得心惊胆战。
他默默陪了几天,每天都很警惕,最终还是忍不住把不锈钢小刀丢了,买了刮皮器和儿童用塑料小刀。
安玉兰接过花花绿绿的玩具刀,把他挡住眼睛的碎发拨到一边,又说一次:“累吧?”
他还是笑笑。
坐上回上海的飞机,他满脑子都是安玉兰额角细碎的皱纹。他们都走了,家里只剩她,和这个家关系最远的人。
这让他忽然有种逃跑的羞愧感。
他眼睛埋进臂弯里,蜷缩在一起。
只想快点见到她,然后什么也不做。
她两天没回消息,大概在闭关吧。
/
“柏林危机”后,又过了半个月,愉琛和沈棣棠再没有任何联系。关于他们的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
他再次坐上回家的飞机,春节已过,连飞机内都冷清,死气沉沉。
辽城的雪都化了,冰雕残破,满地泥泞,不是好时节。
他揣着颗空荡荡的心脏,再次面对愉杰临的爆发。可笑的是,他拿的正是他买的那把儿童用塑料小刀,他手腕的皮肉翻起来。
愉杰临独自站在角落里,神情时而恍惚,时而狰狞。
愉琅和安玉兰站在一起,叠声劝他放下。
愉琛挤出一点声音:“爸,你看着我。”
愉杰临双眼没有聚焦,目光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但并没看见他。
“别这样。”他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真明白。你先别这样,行吗?你先......”
说话间,愉杰临手上又多了一条口子,新鲜的,血瞬间漫过外翻的皮肉,沁出来。
愉琛绷着一根弦,满目猩红,要很努力才能吸进下一口空气。
“烧...了....”愉杰临含糊道。
他好不容易开口,安玉兰赶忙接上:“烧了的烧了的,你别这样,都烧了的。”
“她的东西,都......”
“按你的意思都拉走了,你不信我带你去看。”安玉兰赶忙说。
愉琛一怔,慢慢回过头:“什么烧了?”
“你妈妈的衣服还有餐垫......”安玉兰说了一半卡住,瞒不住才继续说,“琛琛,你屋里那箱子被拿走烧了,你先别难受,先.....”
餐垫。
她修补过的那些纪念品。
烧了。
是的。
被抛下的人,是不配保留什么纪念品的。
那根弦绷断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愉琅,她每次为什么会被愉杰临逼到崩溃。
他扭过头,冷脸看愉杰临,轻声问:“有那么难受吗?被我妈丢下。”
“琛琛!”安玉兰去拦他,但没拦住。
他一步一步地向愉杰临靠近,掏出口袋里紫色的烟丢到他面前,“这个也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