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寄罗渐渐看出,那群人髡顶扎辫,这样怪异的打扮,她只见过两年前到访洛阳的凉州使者。
韦雁娘所知的,也只是形貌而已。
宗寄罗越想越不对劲,赶忙将此事告诉成之染。
成之染正在堂中听杜黍禀报军情,闻言心下一沉。她也记得髡顶扎辫是凉州胡人的模样,那可就怪了,与关中毗邻的凉州酋帅,确是屈脱末无疑。难道他们之前也在金城?
她略一沉吟,道:“前些日子派去姑臧的使者,至今还没有音讯。凉州杂胡纷乱,诸事还需小心为上。”
堂中正交谈,忽而从外间传来几声呼喊。
柳元宝步履匆匆地赶来,向成之染道:“方才巡城时,有一人昏死在城下,看装束,似乎是从关中来的。”
堂中众人都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如今人在何处?”成之染问道。
“在北城行营,人都已经冻僵了,正盖被捂着。”
柳元宝头前带路,将成之染领到行营。军士正忙里忙外,端来些炭火热汤供那人取暖,折腾了半天,众人神色都不怎么好,看那人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知能不能救过来。
成之染在屋外等候,北风刮得越发狂慢,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这可真奇怪,明明那风声,比她的心跳更猛烈三分。
见那人迟迟不醒,柳元宝劝她先下去歇息。
成之染摇头:“我心中不安。”
帐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军士出外道:“将军,那个人醒了!”
成之染进门一看,窄窄一方榻上高高地隆起一团,围在榻侧的军士散开,露出那人劳瘁的面容。
乌七八糟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隐隐闪动着微光。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虚弱的声音宛若游丝。
“长安……救长安……”
旁人听得不清晰,正犹疑之间,成之染悚然一惊,道:“长安如何了?”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人却仿佛用尽了周身力气,在胸前摸索一阵,人又昏过去了。
众人急得直跺脚,成之染迟疑了一瞬,吩咐近旁的军士掀被,从那人胸前衣襟下掏出一个书囊。
她拆开书囊,里面装的是一枚巴掌大小的木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成襄远的笔迹。
漆黑的墨迹在眼前晃动,如同寒夜中凌风觳觫的枯树。
良久,成之染发觉,是她的手在抖动。
“屈脱末……”她几乎咬牙切齿,“他怎么会在长安!”
众人听闻屈脱末率军围困长安,都惊愕万分。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哪来的胆,竟敢奔袭数千里兵进长安!
成之染勉强站稳了身形,徐崇朝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不无担忧道:“其中该不会有诈?”
成之染摇了摇头,成襄远的字迹她不会错认,长安兵多将广,城池固若金汤,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成襄远不会向她来求援。
她紧盯着信函落笔的日子,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往来数十日,不知长安可还能撑住?
城中吹响了凄厉的角声,诸将佐闻讯,纷纷赶到中军。
成之染面沉似水,长安被围的消息有如惊雷,令众人瞠目结舌。她决计先行带骑兵回援,步卒随后赶赴。
只是如今金城虽已克复,陇外却仍不安定,金城西向,杂胡林立,亦不容小觑。
总归要留些兵马在金城驻守。
众人都望而生畏。唯独杜黍请缨,甘愿留守。
成之染不由得喟然,当众版授他金城太守,统领陇外诸事。
军中上下登时又奔忙起来,成之染整顿人马,临行前,听闻那长安信使苏醒,又特地前去一看。
那信使恢复了神志,认出成之染,眼泪顿时流下来。
“将军……胡虏屈脱末进犯长安,请速速回援……”
成之染眸光微动,道:“你离开长安之时,城中如何?”
信使登时红了眼,沙哑的嗓音满含悲怆:“岑公病逝,卢太守战死,元氏诸将军死于非命,长安危殆,难以为继!”
成之染犹如五雷轰顶,直直地盯着对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听到了什么东西轰然崩裂的声音,仿佛冰封千里的九曲河水,被殒落人间的星辰砸成粉碎。
信使艰难地嘴唇翕动,他所知道的也不多,可这些已足以令成之染痛若剜心。
她勉力平复了颤抖的呼吸,对他道:“好生将养,长安,不必担心。”
大军从金城开拔之时,难得是个晴朗的风日。成之染行出数里,从雪原之间勒马回望,巍峨城池明光灿烂,果然好似黄金铸就的一般。
只是她的心,已如同陇外寒冰冷到彻骨。
从金城郡到陇东,经由天水略阳二郡,从陇关越过陇山。山路隘险,深涧环崖,天色虽不晚,古道已晦冥难辨。大军上下都小心翼翼,说不清眼下的山路和未知的长安,究竟哪一个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