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23章</h1>
新制的玄衣裲裆用金线绣着翟鸟,燥热的晨风掠过广袖,高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她刻意将玉笏换成了旧日佩刀的刀鞘,斑驳纹路在曦光中泛着冷意。
成肃在大朝会上颁诏,革易散骑省,移中书省纳奏、拟诏、出令之职归之,掌赞诏命,承答顾问,由镇国大将军兼领散骑常侍。
成之染轻叩刀鞘,微风将殿中帘帷吹动,露出殿侧侍坐的军府旧部。萧群玉抬眸对上了她的目光,宗寄罗则粲然一笑,她终于做了心心念念的宁朔将军,只是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
散骑省偏厅堆满了黄册。成之染将刀鞘横在案头当作镇纸,笔端扫过“政刑烦苛,民不堪命”八字时,不由得掷笔一叹。
“昔者戎务孔棘,事亟权行,刑辟峻急,以济时艰。今则德化方新,政平法约,当尽蠲权制,复秉常宪。”萧群玉下笔千言,笔走龙蛇溅起的墨点,落在新制的绯袍袖口。
成追远穿过高墙林立的台省,望见散骑省新漆的匾额。他是来向成之染道别的,新封的南郡王进号镇西将军,即将返回荆州,继续做他的刺史。
成之染有些意外,随他而来的佐吏之间,她认出了阔别多年的琅邪王愆。
“王郎劳苦功高。”她这话真心实意,成追远出镇荆州时才不过十岁稚子,能长成如今通达和顺的少年官长,离不开荆州佐吏的扶持。
王愆垂眸掩去眼底喟然,往事如烟,恍若隔世,只是在众人之间望见谢鸾,故人重逢,都生出重见天日之感。
成之染伸手按上成追远肩头,说不出再多勉励的话,对于尚且年少的他而言,幼时在金陵的光景仿佛一场梦,而如今骤然成为新朝的帝子,还有许多事需要他慢慢想清楚。
南郡王离京那日,八月秋高,鸿雁高鸣。成之染在劳歌渡口目送风帆远去,回到散骑省衙署,廊下银杏叶随风簌簌,犹如低语。江萦扇正招呼佐吏将新铸的“建武五铢”分装进锦囊,中秋将近,这是镇国府送给麾下阵亡将士遗孤的薄礼。萧群玉又拟好了草诏,命有司追记京门聚义以来殒身战场的将士,以新朝名义赐予额外的丰厚馈赠,让他们的家人得以安养。
绢纸上笔墨未干,案头静静地放着一枝桂花,窗外倏忽有白鸽掠过,掉落的尾羽从宫墙飘下,又随着秋风飞出了宫外。
正是人间满目丰华的时节。
第378章 千岁
天桂飞香,御花簇座,宫灯将延昌殿照成琥珀色。
曲终高宴罢,成肃褪去华服,露出内里半旧的粗布短衣。他斜倚青玉案,眼眸半阖,显然已有些醉意。殿外一阵又一阵虫鸣,随夜风轻晃。
随侍的昭远诸子告退,成肃却唤道:“狸奴。”
成之染止步,殿中的风烛混杂着异香,犹如石头戍外昼夜不绝的江涛。
“狸奴,你看看。”成肃从鎏金匣中抽出一封卷轴,玉轴两端雕镂连理枝,徐徐铺展开来,金线勾勒的牡丹纹闪闪发光,唯独黄纸还尚未落印。
是追封发妻柳氏为仁孝皇后的诏书。
成之染触到“仁孝”二字的墨迹,泪水湿润了眼眶。她的母亲如果还活着,如今正是花甲之年。她无法想象母亲头戴凤冠的模样,隔了十余年风烟,对方的容颜甚至已在记忆中漫漶不清。
殿角响起沉沉更漏声,成肃忽而哼起荒腔走板的小曲,是柳氏生前哄他们女儿入睡的调子,此刻混杂着高檐下铁马叮当,恍如当年京门故宅的夜雨。
“三日后,你母亲的神主将迁入太庙。”
成之染背过身去,不由得潸然泪下。
许多年以后,她仍旧记得那日太庙里萦绕不绝的青烟,随风鼓荡的素绡垂帷,依稀是江畔垂柳摇曳披拂的形状。
玉圭刻谥,银粉题名。她母亲辛劳一辈子,却只在病榻残年触碰到来日繁华的一角,斯人已逝,泉下销骨,再多哀荣,都只是属于生者的悲怀。
神主入龛的刹那,藻井间九十六盏莲花灯金光大作,照亮了柳皇后年轻时为成肃所制的纳布衫袄。礼官击响错金银编钟,钟槌裹着宁州进贡的孔雀翎,每敲击一次,便落下缤纷彩羽。
香炉腾起的青烟里,成肃衮服上的十二章纹熠熠生辉,随举止起伏波折,恍若星河坠地。
“窃闻古制,立庶以长。子息昭远,克承大统。”他立于祖宗七庙前,苍迈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响。
成昭远跪伏在地,长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