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真:“嗯。” 一场雨过后,空气愈发闷热黏腻。 官舍里条件没那么好,冰块限量供应,就那么一盆,融了就没了。寻真被生生热醒,出了一身汗。她下了床,伸手探入盆里,水是温热的。 寻真取了巾帕,打开门,将盆里的水泼出去,哗的一声,惊起夜鸟的啼鸣。 今夜,天上没有云,明月高悬,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寻真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端着盆去井边打水。 寻真路过谢漼的屋子时,朝那紧闭的窗看了一眼。 到了井边,寻真先提上一桶水,冲了冲脚,顿时感到一股沁凉,驱散几分燥热,寻真又捧水洗脸,最后打满一盆,准备端回房擦身。 返程再次路过谢漼屋外,目光不经意扫过。 门前有个黑黢黢的影子,轮廓高大,寻真停下脚步,定睛细看。 真的有个人站在那儿。 是谢漼。 两人隔着丈许距离,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寻真所在地稍亮些,自谢漼的角度看去,月光倾泻而下,覆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银边,教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无。 面前人似真似假,如同隔着层迷雾。 谢漼想往前迈步,将人看得更真切些。 谢漼刚从梦中惊醒。 梦里,赤乌高悬,暑气蒸腾。 谢漼孤身立在一片荒芜之地,中央有一座小院,他刚走近,院中无端窜起烈焰,火舌狂舞,一阵狂风袭来,顷刻间,浓烟滚滚。 整座院落瞬间化成火海。 隐隐约约,他听见里面传来凄厉的哀嚎、哭喊。 他立在熊熊大火前,眼神茫然,皮肤被烈火的气浪灼得发痛,几乎要迸裂开来。 恍惚间他看见,一只焦炭般、蜷缩变形的手自门缝中伸出。 里面有人…… 里面是谁呢? 里面是……他的真儿。 谢漼迈了一步,胸口剧痛,眼前黑了一瞬,他身子晃了晃。 寻真一惊,连忙放下水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住他。 毕竟谢漼这么大一只,分量还是很沉的。 寻真被谢漼带得后仰,险些支撑不住。 还好这几年一直坚持锻炼,即便平时工作量大了,至少会挤出点时间举举铁,手臂上的肌肉足以支撑他的重量。 寻真想,要换成刚穿来时那副病弱身子,谢漼怕是能把她直接压倒,两人都得摔。 寻真双手环住了他,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滚烫的体温从里面透出来。 寻真清晰感觉到,谢漼的身体正在细微地颤抖着。 像是因剧痛,而引发的生理性颤栗。 寻真仰头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见他脸上密密麻麻的汗。 不禁脱口而出:“谢漼,你感觉怎么样?” 谢漼垂下眼,幽深的眸子锁住她,喉间溢出沉重急促的喘息。 寻真又问:“……你还好吗?” 谢漼冷汗簌簌,胸口一阵连着一阵抽疼,眼前发黑,朦胧模糊。 他竭力忍下,咬紧牙根,定眼看去。 眼前的雾气散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面容,竟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了。 谢漼不敢呼吸,不敢眨眼。 “谢漼,你——” 下一瞬,谢漼将她紧紧拥住,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 寻真被裹入一个炙热的拥抱。 他拥着她,手掌抵在她后背,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碎裂的心,好似在这一刻一片片归拢起来。 数年间,她出现了无数回,只有这一回是能抱住的。 “真儿……” 梦呓一般,他低低地唤。 虽是深夜,但难保不会有人撞见,寻真很快回过神来,想要推开谢漼。可谢漼抱得死紧,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寻真的手绕到他背后,拍了下:“我们先进里面吧?万一被人看到了……” 谢漼恍若未闻。 寻真又唤:“……谢漼?” 腰间的桎梏松了些,寻真趁机推了推。 这一下,推开了。 檐下光线昏暗,两人近在咫尺。 寻真仰头看去,见谢漼眼中的混沌渐渐褪去,似是恢复了一些清醒。 却默不作声,仍直直盯着她。 寻真呼吸一滞,眼神瞥到一边:“先进去吧……你能自己走吗?” 谢漼依旧不说话。 寻真:“……我扶你进去?” 谢漼终于轻轻应了声。 寻真揽着谢漼的腰,将他扶进屋里,关上门,接着又点了烛。 屋内亮堂起来,对上谢漼的视线,寻真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抓了抓头发,然后又有些局促地放下手,揪了揪衣角。 令人窒息的沉默。 寻真率先打破僵局:“……要不我叫永望过来?” 谢漼的声音有一丝哑:“不必。” 这么一番折腾,寻真身上又全是汗了。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一丝风。 谢漼的胸腔起伏着,沉沉呼吸。 那声音又沉,又重,明明还隔着几步远,那热息却仿佛直接扑上了她的脸,烘得她脸颊发烫,整个人愈发燥热。 几乎呆不下去了。 寻真:“你方才是……犯心疾了吗?” 谢漼凝视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寻真想问些什么,唇动了动,话在喉中打转,说出口却是另一句:“那你现在还好吗?要不要喝药?你给我药方,我叫人去给你煎吧?” 谢漼:“不用。” 这样,没法聊下去了。 寻真哦了一声,一抬头,又撞上谢漼的目光。 他一直盯着她。 寻真:“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没答。 寻真坐立难安,犹豫片刻,还是出去了。 轻轻关上了门。 寻真往自己屋子走去。快到门口时,突然想起那水盆,落谢漼房门口了。 寻真踮着脚尖,小跑回去,走到谢漼屋前,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捧着水盆回去。 寻真擦了身,非但没有凉下来,反而更热了。 在竹席上辗转反侧。 寻真咬着唇,想起方才在檐下,谢漼的脸上全是汗,脸部的肌肉似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进了屋,等点上烛后,寻真好像看到,他的唇色隐隐泛着紫。 谢漼的心疾,恐怕比她想得更严重…… 这么想着,寻真更睡不着了,于是披衣起身,去外院将永望叫醒了。 永望听了,急忙奔向谢漼屋子。 寻真跟了过去,看着永望叩开门,走进去,便稍稍放心,回屋了。 屋里。 谢漼正坐在桌前,执着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