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对了,又或许先帝刚好想要换回读书人的心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所以他的投诚为他换来了这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他野心勃勃地认为这只是他一个开始。
可他的儿子却胆大包天,竟然和当时的太子殿下李自深偷偷用一名死囚替死,救下前皇太孙殿下,先帝震怒,无法怪罪他自己的儿子,却拿他林学道的儿子开刀,儿子死的那天艳阳高照,就像是他父亲那高高在上蔑视着他的眼神那般灼烧。
对前皇太孙殿下的追杀无处不在,而他的女儿,被他父亲教导出来的最是兰芳灵濯、脱尘出俗的一个女子,毅然决然地拿出了密缝在她衣襟之下数年的衣带诏,她把她有先皇秘传的衣带诏告诉了全天下,却又把这样一个保命符交到了皇太孙殿下的手中。
她保住了前皇太孙殿下,却让自己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陷入困境之中,先帝以为他才是那个幕后操纵之人,自此他、林家所有的人和他女儿的夫婿因她此举前途尽毁。
他的父亲和他的一儿一女联合起来彻彻底底地阻断了他一身的才华和一生的抱负,甚至他的孙儿,他精心教养出来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孩子,也因此死在了会试考场中的九岁稚童,至此,他所有的希望尽毁。
所以后来当她的女儿找上门来告知他,她死得那般惨状之时,他甚至有一种快意的痛感,他还是恨她的,他觉得她活该!
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了,一开始就错了,活该的是他自己,是他的高傲,是他一直以来的不甘心,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毁了所有的一切,他身边之人的不幸皆出自于他一人之手,其实最该死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商骆,就仿佛看着以前的自己,也像是看到以前的父亲,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自以为是的傲慢,“你我皆明白,今日你选择与当年的先帝一样做出逼宫之事的这一刻起,我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第69章 花开花谢皆潋滟 身死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 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 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
此乃是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是林学道以前最常在案桌前书写的词。
一直以来, 每书写这一阙词之时, 他都只看见柳三变那“无须论得丧,才子词人, 自是白衣卿相”的傲气, 与柳三变一样, 每每因郁郁不得志而怨天尤人, 却始终看不见柳三变那一句“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的洒脱, 总也与其他人解读的那样, 认为这不过是他的一时负气之言。
或许真的是看透了, 方才明白其中的解脱。
林学道低下头, 轻浅一笑, “当初我父亲本该在先帝逼宫之日便该自刎于太和殿前,却因我阻拦,困于林府之中,即便后来他在太和殿中触柱为亡也已于事无补,先皇和太子皆已死, 为大顺朝的江山稳固,为天下百姓计,先帝必然继位大统。”
“可今日,我必然要做我父亲未做成之事,我一死,天下读书人归心,尔等便再无任何名目可逼宫,皇上正直壮年,继位以来亦并无大的过错,尔等还能以何种名目闯进这太和殿中逼皇上退位?”
“皇上膝下的皇子不止是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今日你们敢闯入这大殿一步,你们便是谋逆江山的千古罪人,会受到全天下人和满朝文武的唾弃,太子殿下便永远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商骆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明白林学道说得这些的道理,可惜,就像是林学道说得,一开始就错了,他也不知道心态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看到了朝堂之上朋党之争导致着愈演愈烈的腐败,地方各级官员和军营中将士的精力只放在站队和敛财讨好上峰之上,地方官府便越发涣散无能,军备亦逐渐废弛懒散,百姓在被压迫下,如何能安居乐业?
他想要革弊施新,也认为此政策迫在眉睫,可在他不断地因为决策被否定驳回的无奈和失意中,在每次因派系不同,利益不均之下,被诬陷、被迫害的愤怒里,还是在之后与皇权争夺权柄时,他逐渐失去了内心的平和和冷静,也失了为官的初心。
他突然明白了,自古以来并不存在什么群臣一心,臣与君是天然对立的关系,他必须夺得所有的权柄,才能让他的决策得于施行,才能使江山稳固,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