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封春意一贯来得晚,直到南风将起,才催熟了第一批花蕊,红的粉的高悬树梢,不时浇得行人满头满身。
江簫笙打马过市,进到宫中,临到景明帝书房前,梁百才指了指他的发,笑道:「大人可是从盘福大街来的?最近不少大人从那儿来,也都带着一身的花。」
诗会就办在盘福大街上的一处酒楼,朝中不少文官都盘算着,要让自家弟子也去诗会上露露脸,挣个面子回来。
大抵是为了确认酒楼装修进度,那怕有点绕路,他们上朝前还是会往那处拐,看上几眼,回头好提意见。
江簫笙从头顶捏了花瓣下来,细细打理仪容,道:「盘福大街修得宽,正适合骑马,我也是跟着诸位大人,才发现有这么一条好路。」
梁百回了句原来如此,正要继续说话,就听堂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几名内侍端盆奉水,匆忙出入,神色皆是紧绷。
江簫笙似有所感,瞥了一眼梁百,果然见他脸色凝重。
「大人稍后。」梁百匆匆招呼,就先一步进屋里,关心景明帝去了。
被拦在廊上,江簫笙揣着手,侧耳听着屋内动静。
愈发强烈的咳嗽,内侍尽力压低的惊呼声……看来景明帝身体愈发不好了。
待梁百轻手轻脚前来传唤,江簫笙迅速收敛了神情,彷彿一无所觉,平静地进屋,同皇帝匯报查案进度。
不敢直接提起通敌叛国,江簫笙只委婉指出布料有异,必须确认出处,才好确定米粮去向。
所幸,景明帝明白姚盛一心二用,还要负责诗会宣传一事,查案进度勉强不得,「想查市场上没出现过的布从何而来……所以,这就是你们想要张家商道的原因?」
要是承认,不外乎变相表明,他们怀疑粮草被偷,极可能与三皇子有关。
江簫笙赶紧跪下,道:「臣等介入齐国商道不过是为了买足粮食的权宜之计,绝无覬覦之心。」
「说话别绕来绕去。」景明帝身体不适,便没了耐心,道:「五日前承王急报,魏、齐两国已开战,且魏佔上风,已攻下齐国的大粮仓。」
这点倒是出乎他们预料,在他们印象中,齐国一贯强势,这回却是阴沟里翻船,被他们从来瞧不上眼的魏国扳倒。
深吐了口浊气,景明帝喘了喘,才接着说:「事已至此,你们不必忌惮背后主使究竟是谁,当先要务,是须保证那笔粮食绝不会被运送出去,其馀的,朕绝对保证你们不受牵连。」
「臣明白。」江簫笙不敢直面病情加重的景明帝,遂垂着头,道:「陛下不必担心,陛下发觉粮仓有异的时间极早,粮食根本来不及偽装送出去,若能守住商道,就能保证粮食绝对还在国内。」
「但愿如此。」景明帝端起茶,正要喫上一口,就见一内侍疾步上前,走到梁百耳边,细声说了几句。
梁百应下,让内侍退开点,试探地说:「陛下,三皇子与四皇子来了。」
景明帝顿时没了喝水的心思,烦躁地说:「他们来做什么?」
梁百:「说是想请教陛下,诗会与指挥使插手商道是怎么回事?」
景明帝闭起眼,道:「让他们进来……爱卿,姚二近日恐怕抽不开身调查此事,你得多上心。」
「臣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嘱託。」
江簫笙行礼,在景明帝摆手后,才缓步退出书房,于门外撞见分立两侧,毫无互动的三、四皇子。
歛眉肃目,他弓起身子,见过两位皇子。
不等三皇子开口,四皇子先一步伸出手,虚扶起江簫笙,一副熟稔的模样,「江大人免礼。」
江簫笙顺势而起,眼角馀光扫过三皇子。
百闻不如一见,先前他听过三皇子种种行为,只觉应是强势之人,真见到真人,倒是与他想像相差甚远。
不同于四皇子的儒雅秀气,三皇子较兄弟俊朗几分,脸盘儿微方,眉眼深遂英气,气质清正挺拔,很是有几分少年意气。
见四皇子绕过他先行扶人起身,收揽人心,也没反应,只是淡淡瞥了江簫笙一眼,道:「巡南大将军二子?」
江簫笙:「江流川正是家父。」
三皇子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眼,挑眉道:「看着比你那个在翰林的哥哥顺眼多了,是个会干实事的。」
无人不知,赵义德对四皇子死心踏地,赵家又与江家大郎关係和睦。嫌弃他,不吝于狠狠打脸重用赵义德的四皇子。
四皇子同样不辨喜怒,还附和道:「簫笙年少有为,军功彪炳,就靠自己的能耐成为一方守将,自是会干实事的,当真我等典范。」
这话拐弯抹角,骂张家人全是提拔自家武将,不少名不符实,根本担不起职位重任。
三皇子冷哼一声,骄傲地道:「我大周武将经歷过大小战役,各个不惧生死,自是比成天躲在书房附庸风雅之人,能干许多。」
四皇子笑了笑,正待说话,梁百就冒了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江簫笙垂着头,目送两人背影远去,暗忖:倒是他偏听传闻了,这三皇子看着竟是有几分天真,连比成天躲在书房附庸风雅之人能干许多,都敢张口就来,难道不怕被文官听到,又是一番口诛笔伐?
如四皇子,就算深受文官喜爱,得其助力,对上武将同样谦恭有礼,稍有机会就想劝服收揽。
三皇子却是不管不固,彷若对张家人分外信任,半点不理会文武制衡之术,以为单凭张家人,就能管好国家似的纯真。
这性子……碰上四皇子,要不是一力降十会,倚靠武力轻松压制勾心斗角,就是被四皇子算计到兵败如山倒,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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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薰风习习,温度渐暖,江簫笙在炭盆上撒了灰,灭了大半的火。
仔细用手帕抹了指腹,他刚从密格翻出木盒,从中取出发簪,一颗石子就落到茶几之上,蹦躂几下,引得他不禁朝窗口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俐落越过窗台,装扮一点不乱,显然是熟能生巧。
江簫笙放下发簪,懒懒地支着下巴:「你既要准备接手商道,与我讨论边关情况也不过分,都有现成理由走大门了,怎么还爱爬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