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们三个一时无言,都抱着手臂盯墙。外头隐约传来罗姐儿细碎的低语,还有婆子们嗯嗯的应答。
代晓月说:“陈书吏曾经抱怨过,他和南宫小姐很少能碰面。”
柳今一道:“那是明面上的话。他俩要是真的见面次数少,他舅爷怎么三次钻洞,两次都能碰见他俩在吵架?”
“但是他俩感情的确不大好,我每次去吃汤饼,都只有娘子一个人在家。”尤风雨回忆,“我老爹说陈书吏在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平时用饭都见不到他人。他住衙门空房里,经常通宵誊抄案务,点的油灯能亮一宿。”
“既然感情不好,”代晓月侧身,看着她俩,“他为什么还要给南宫小姐画那么多小纸片?”
尤风雨说:“哄哄娘子呗。”
“我不信这世上有能背得下狻猊军五十六个女人的男人。”柳今一伸手,摸着那处空白,“不仅画得好,标得细,还会跟小孩抽着玩。”
那幅山君戏子应该在这房里挂了很多年,她们之所以会盯着这里,正是因为取掉画的地方白得出奇。
柳今一说:“其实我们问夫人画,她就知道我们已经起了疑心,一开始她是不想给我们看那幅山君戏子的,但是她越拒绝,我就越怀疑,为了打消我的疑念,她索性拿出这幅山君戏子,又让我们来房里看——这画年月久了,必不可能出自陈书吏之手。”
“可是夫人不知道,”尤风雨拍兜,“我们有墨画片!”
柳今一道:“不错,夫人不知道墨画片,她认不出我和代团素,所以此举反而坐实了她在撒谎,这几幅画都不是她画的。”
尤风雨说:“那夫人为什么要撒谎?”
代晓月退几步,绕向屏风,里面临窗有一张空空的书桌。她垂手,擦了把不存在的灰:“当然是因为夫人不想让我们知道这几幅画都是谁画的。”
“既然五十六个狻猊将是女人,”柳今一回首,看着那大开的窗户,“那下山的猛虎也理应是个女人。”
竹篁簌簌涌动,似乎真有一头猛虎穿林而过。
代晓月抬头,趁着月色,一锤定音:“画这些画的人是南宫青。”
第16章 假老虎
虎。
有只虎匍匐在黑暗里,似是在打盹儿。她嘴唇翕张,对虎说:“水。”
虎听到了,但是这畜生仅仅撩起眼帘,看着她,像在看雉兔。她正在着火,浑身骨头噼啪作响,连喉咙也在冒烟。
“别想让我死。”她说,“给我水喝。”
虎很困乏,没理会她,翻过身继续打鼾。她吞咽唾液,喉咙似乎被拉开了个口子,咽一下就痛。
贼老天。她叫起来,欠/干的贼老天!凭你是世人的爹,就能这样作践我吗?省省吧,我还活得好好的!
周围漆黑,无人响应她。
给我水。她五指扣入泥中,几乎是用尽力气在怒吼,我要水啊!
地下封死了,像个棺材,泥土很腥,还是潮的。她太渴了,是泥救了她。
地。她用额头碰着泥,耸动肩膀,笑得很小声。天有什么用?人跪人拜的,是地哺育了她,她是吃地的奶长大的,所以老天收不了她,她是地的女儿。
娘。她喊地,我又活下来了,这是你教我的,我们来到这世上,是你放养的狼,谁也不能把我们赶走。
地抚过她的脸,也擦掉她的泪,她在地的怀里合眼,变回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春天的风吹过莽莽草野,她从泥土中苏醒,马舔舐着她的脸颊,她的心从胸中发出芽,整个人像拔地而起的树。远处有妹妹的哨声,她跑几步,翻身上马,直追向夏天。
星空如奔流,冲破天的禁锢,倾盆浇在她身上。她回到狼群,和妹妹争着发出长啸,把月亮叫到眼前。月亮张开,说来,她们便你追我赶地奔入月的怀抱。
大地是娘,月就是姨,姨那么温柔,托着她们在草丛里酣睡。她们闭着眼,被秋叶搔醒,又滚作一团笑个不停。雨洒下来,她们抖抖皮毛,抖掉的都是雪。
冬是春的姐姐,她是妹的姐姐,冬总露着獠牙,她也总露着獠牙。跑吧,她赶着妹妹,催促咆哮,跑快点吧!妹妹跑入大雪,她却落了下来。
“水,”她醒了,躺在那儿,“给我水喝。”
但是眼前是空的,没有虎,什么都没有。她抱起头,发出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