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动了两下,似有话要说,却又犹豫着止住了,只轻轻问了句:“这些案子可不好查,查不出结果是白费力,可要是查出了什么,怕是有性命之忧。你不怕?” 柳元洵平静地笑了笑,吐出两个字:“不怕。” 柳元喆一时怔住,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亮了整座大殿,也为背对阳光而坐的柳元洵披上了一层稀薄的光影,他墨发半披,愈发显得身形清瘦。 因背光的缘故,柳元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温柔而平和的眼神。 就在那一刻,柳元喆看懂了。 柳元洵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不怕死。或者说,他不是不怕死,他只是活够了,所以在那平静底下,才隐隐透出了一点掩藏极深的厌倦。 或许是那句“洵儿”软化了柳元洵的心,又或许此时的阳光太过温情。 柳元洵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一种“想像儿时那样窝在柳元喆怀里,听他讲故事”的冲动。 可冲动终究只是冲动,他也只是在脑海里想想,并不会真的不管不顾地赖进柳元喆怀里。 曾经之所以是曾经,就是因为一切都回不去了。 即便这一刻的他能扑进柳元喆怀里撒娇,下一秒的他依然要认清现实,与柳元喆拉开距离。 柳元洵回望着他,轻声道:“皇兄,今年生辰,我能去母妃宫里过吗?” 柳元喆顿了顿,片刻后,他神情复杂道:“你想去便去吧,只是不要待太久。” 柳元洵点了下头。 殿里便又沉默了下去。 在这沉默中,柳元喆忽然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躁。 他清楚这焦躁源自何处:他和柳元洵大吵小吵的闹了三年,每次见面,柳元洵都刻意戳他痛处,回回都闹得他大发雷霆。可等他气消了,便又惦记起了柳元洵。 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他和柳元洵之间日渐疏远的距离都被掩盖了,彷佛他们只是吵了一架、闹了一场,只要把沟壑填平,便能重回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弟时光。 可这次,柳元洵没再像以前那样刺激他,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轻声与自己说着话,柳元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 但他还是强忍住了这股情绪。 不过是三年的距离,等翎太妃一死,他和柳元洵还有数年、数十年的时间找回曾经的亲密。 洪福的计谋堪称完美,要不是他前不久才找到解蛊毒的方法,他和柳元洵之间的隔阂甚至不用拖上三年之久。 他已经亲眼见到了柳元洵,知道他好好的,没受一点伤,这顿饭的目的便已经达成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将柳元洵留在养心殿了,可心里的焦躁又催生出一丝不安,让他不愿就这样放柳元洵离开——彷佛这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柳元喆脱口而出:“睡会吧。” 柳元洵面露诧异,还没等他开口,柳元喆又补了一句:“听说你有午睡的习惯,既然来了养心殿,便在我这儿小歇一会儿。下次,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柳元洵的心防被他最后这句示弱轻易攻破,他抿唇犹豫片刻,最终轻轻点头:“好。” 他脱了鞋子,上了明黄色的软榻,柳元喆亲自过来替他盖上了被子,盖好被子他也没走,而是坐在了床沿,目光落在外侧燃着凝神香的香炉上。 他问:“锦衣卫里的那个小子,可否恭顺?” 柳元洵有些不满,“何必用‘恭顺’二字拘着人呢?他爱怎样便怎样,我瞧着自在就行了。” 柳元喆瞥了他一眼,终于从柳元洵熟悉的语气里寻得一丝宽慰,连带着自己的语气也自然了许多:“这才多久就护上他了?早知弟大留不住,却不知竟是这般留不住。” “怎么?”柳元喆似笑非笑地调侃他,“他让你很快活?” 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当了皇帝,反倒越来越没个正形。 柳元洵被他直白的话臊得耳根泛红,很想白他一眼,又觉得这举动显得自己沉不住气,索性拉高被子蒙住头,彻底不理他了。 他若是镇定回应,柳元喆或许还会起疑。可他偏偏红了耳根,神情也透出不自觉的羞涩,这反倒让柳元喆放了心,猜测他和顾莲沼应当是圆过房了。 圆过房就好。 只要情事不断,柳元洵身上的毒就能慢慢转移到那小子身上。 到那时,柳元洵身上的毒解了,翎太妃也已经死了,就算他事后得知真相,大局已定,再折腾也是徒劳。 柳元洵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事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母妃。 所以,哪怕最后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转而怨恨柳元喆,毕竟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为母报仇也是当儿子的该做的。 从柳元洵甘愿为母债偿命、主动吞下寒蛊之毒的时候,作为儿子的债,他便已还清了。 翎太妃自己作得孽,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来还。 柳元喆赌的,从来不是洪福天衣无缝的计策,他押的宝,一开始就是柳元洵那颗澄澈又柔软的心。 翎太妃是他娘,可他也是柳元洵唯一的兄长。 翎太妃在世时,他为了生养之恩,放弃了兄弟情谊。等失去母亲后,他难道会再一次放弃自己唯一的兄长吗? 不可能的。 柳元喆了解他。 病死与自戕不同。 柳元洵若是寻死,非但救不回翎太妃,还会让自己背上屠戮兄弟的名声,柳元洵是决计舍不得的。 他自幼便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体谅父皇,敬重兄长,就连宫里数不清的宫女太监,在他眼里也是活生生的、有名有姓的人。 可善良这种东西,若是没有呵护的屏障,无异于亲手递出了自戕的刀。他在意谁,谁便能捏住这刀子,将他制住。 他和柳元洵幼时也有过争吵。 他看不惯柳元洵处处体贴父皇,更厌恶柳元洵被虚伪的父皇哄骗。于是在一次争执中,没忍住吼出了实话。 “你以为父皇疼你宠你,是因为爱你吗?不是!是因为你体弱多病,对他造不成威胁,所以他才肆意宠你、随意捧你!他把你当成竖在众兄弟眼前的靶子,当成他敲山震虎的石头!唯独没把你看作捧在心头的儿子!你究竟要被他蒙骗到什么时候!” 吼完他便后悔了。 他以为柳元洵会哭,也猜测柳元洵或许会打他骂他,说他撒谎,可柳元洵没有。 他只是小脸苍白地站着,水汪汪的眼眸里蓄满泪水,却一脸倔强地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许久,久到柳元喆终于放下架子,打算跟他道歉,说自己只是一时气昏了头,说了胡话的时候…… 柳元洵忽然抬袖抹去眼泪,眼眶红红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