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竟然也在北京,早知道……早知道我……”
“早知道又怎么?宋律师想找个人还会找不到吗?”池晏舟冷笑,眼底的讽刺之意毫不遮掩。
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身黑西装衬得气质更冷冽,脸色很难看。旁边的于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心他把场面搞得太难堪,手却被他握住。
“人家可没用化名。”池晏舟说。
宋律明叹了一口气:“造物弄人啊!”
池晏舟一声轻嗤。
他装作没听见,继续深情地望着病房。
“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年轻,两条大辫子又黑又亮,岁月不饶人,她也这么老了。”他的眼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吴姨,放佛错过的那几十年都是老天的过错。
他的手掌贴着玻璃,就像贴在吴姨的脸上一样,一点点地想要将她的皱纹抚平。
他想要说很多很多,就像那年在甲板上,他们两人并肩站在,他高谈阔论,说着各种奇闻,逗得她眉开眼笑。他应当把这些年来的奇闻异事都说给她听。
但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宋律明手扶着门,回过头问道。
空气里都安静,冷色的灯光静静的,空荡的走廊静静的,周围的呼吸都静静的。世界像按下一个暂停键,只将一张苍老的脸慢慢放大,放大,大到可以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瞳孔里的无耻、冷漠、虚伪、道貌岸然。
吴姨一生的刻骨铭心,对他而言,不过是艳遇一场。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用了假名字,所以他口中那个妹妹,也不过是等在家中的新婚妻子罢了。所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于乔感到手突然被捏紧,尔后听见身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
“滚出去。”
池晏舟站起来,连带着于乔也被一把拽起来。她仰头,视线被他生硬的侧脸占据。只见他的眼眸森然,嗓音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宋律明与他对峙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
于乔想去劝,还未开口,便看见医生急匆匆地跑进了病房。
那一夜,走廊惨白的灯光如白昼一般明亮,但吴姨却无法再看见明日的太阳了,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于乔一直陪在池晏舟身旁,看着吴姨火化、下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块冷冷的墓碑,伫立在北京的郊外。
看着墓碑上“吴阿满”三个字,于乔眼睛一酸,突然想起那次池晏舟带来的热乎乎的糕点,她还忘记了亲口夸一声好吃。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里想堵了一块发烫的海绵。便只能去拉身边池晏舟的手,然后握紧。
秋雨连绵,天气转冷,陵园后的山,迷蒙一片。
吴姨将池晏舟从小看到大,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直就把池晏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照顾。两人相处的时间,比池晏舟与母亲冯老师的相处时间还要多。
前几年,他奶奶也随着爷爷走了,如今吴姨也走了,老宅里空空荡荡,再也没人做甜得发腻的点心,劝他带在路上吃了。
料理完吴姨的后事,他便不想再回去。
那天是带于乔来收拾东西的,她也要赶着回山城去。临走前,绕过长廊,无意间瞥见走廊尽头那只鸟笼。他走过去,想将鸟儿一起带走。那只八哥是他买来的,当时吴姨已经病了,为了让她打发时间,就骗她说是捡来的,叫她教八哥说话,好歹有个事儿做,不用时时刻刻忧心自己的病。
也不知那只蠢鸟学会了吗。
可他走近一看,金丝笼子里,悄无声息地躺着一具鸟的尸体。
头卡在笼子的缝隙中,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惨状,羽毛已脱落大半。
原来吴姨进医院后,已经没有人去喂食了。
池晏舟突然觉得疲惫不堪,静默半晌,才转过身去,只见走廊前面,于乔正在等他。她站在光里,窈窕通明,楚楚夺目。她穿白色长款连衣裙,布料上有镶了金线的蝴蝶暗花,阳光下蝴蝶像要活过来一样。
于乔向他走进几步,伸出手来,语气温柔:“走吧,我收拾完了,带你去散散心。”
他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似乎闻到了严冬里梅花的清香,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小院里有爷爷、奶奶、吴姨,还有几岁的他,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爷爷在练字,奶奶教他背诗,吴姨给他的鸟儿喂食。那天他背的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