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谁能想到一个和封建迷信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君主,现在居然还需要有人为他对抗天象感应的呢?那种驳斥天象、扫荡神秘的话,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受天子的欢迎——但偏偏现在,偏偏在董仲舒发声之后,天子一定会非常喜欢一个唯物主义的方士——非常非常的喜欢,喜欢到为他打破常例,展现毫不掩饰的偏爱——顺带着将此人树为儒生除之而后快的靶子。 皇帝哼了一声: “你时运不错。”他道:“‘他’显然对你抱有很大的期许……那么,你打算如何回复?” 穆祺道:“自然要反对董仲舒的说法。” 皇帝皱起了眉:“反对董仲舒?你要赞同我——赞同‘他’修台阁?” 姓穆的是这么听话的人吗?他怎么没看出来呢? “那倒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来都实话实说。”穆祺从容不迫:“董仲舒的那套天象理论错误非常明显,不能容忍它招摇过市;至于皇帝想修台阁,那是另外的事情,应该另外解决。” 他当然知道董仲舒鼓吹天象示警是想干什么,也当然知道此人的心地可能是纯正的。但良好的动机并不能为拙劣的手段做掩护,尤其是这种近乎蓄意的欺骗——你今天可以为了阻止皇帝修宫殿编造天象记录;那明天后天大后天,是不是就要跳出来指责修大坝破坏风水、修驰道挖断了龙脉? 不能用一种迷信遏制另一种迷信,不能用小的癫狂遏制更大的癫狂。诡诈的手段或许有效,但长远来看必有后患;政治应该是襟怀坦荡的,能够直截了当、都应该直截了当;如果为了光辉的目的而采取卑劣的举措,那卑劣的举措就难免会反客为主,成为实际的目的。防微杜渐,不可不慎。 “首先,我一定要否决董仲舒的说法——他那一套玩意儿纯粹是生搬硬套,胡说八道,极大玷污了历史的客观性。放纵此风,后患无穷,之后数百年的迷信狂潮,未尝没有这套理论的助力。”穆祺绝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当然,在反驳完董仲舒的谬论之后,我还要上书进谏天子,阻止他兴建亭台。” 皇帝:“……等等,你要两面出击?” “这不叫两面出击。”穆祺很温和的纠正他:“这叫说真话。” 董仲舒那套天象是不对的,所以他要反驳;天子大兴土木挥霍国力也是不对的,所以他也要反驳。不管立场,只讲事实,这才是说真话实话,而不是党同伐异。 不过,在政治场上搞这种两不沾边的客观中立,和找死的差距也不大。至少皇帝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神由惊讶而至冷漠,已经像看一个期货死人了。 不过,穆祺并不在乎皇帝的眼色,他继续说道: “显然,如果这封文书真的递了上去,肯定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 “是的,敢玩这种两面得罪的把戏,的确会有意料不到的变故。”皇帝冷冷道:“你是想要枭首、大辟,还是腰斩?” 穆祺毫不动摇地继续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就需要陛下的鼎力支持,避免局势恶化。” 皇帝挑起了眉:“你要我支持什么?” W?a?n?g?址?f?a?布?页?i???ü?????n?2?0????5???????? 他太清楚“自己”的脾气了,龙有逆鳞,不可撄触,触之必杀人;寻常人搞这种两面三刀的操作,结局尚且难料,更何况是被至尊一手拔擢起来的幸臣?吃饭砸锅,尤为痛恨;这样作出的大死,谁还能替他力挽狂澜? “我需要陛下以这一份奏折为契机,继续执行你们的计划。”穆祺道:“当然啦,我对陛下拟定的计划并不清楚。但以常理推断,现在几位顶多也只完成了渗透宫禁的初始阶段吧?我希望陛下能加快进度,双方精诚合作,顺便将下一阶段的方案也给一并完成。” 皇帝眯了眯眼,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两位大臣——他们与穆祺之间是既有合作又有竞争,绝不会将自己的底细全盘交代;但穆祺冷眼旁观,俨然也从细节中窥伺到了某些关窍,比如某些“计划”的细节。 他默然片刻,冷冷道:“你还能帮上忙?” “应该可以。”穆祺很温和的说:“经常宫变的高手都知道,搞这种东西是非常需要要经验的。而我——啊,恕我直言——我在这上面的经验,还是有那么一些的。一回生二回熟,总比生瓜蛋子强……” 皇帝:………… ——什么叫“经常宫变的高手?”什么又叫“有那么一些经验”?你到底几个意思? ……虽然心中波涛汹涌,仿佛万马奔腾。但呆木少顷之后,皇帝还是不能不承认对方惊世骇俗的理论。搞宫变确实需要经验,你比如说卫青霍去病,无论战场上如何叱咤风云所向披靡,谈到起渗透宫禁封锁消息瘫痪守卫的具体操作,那都是羞羞答答、欲语还休,真是嫩瓜秧子放不开手脚,效率搞得非常之低,常常败坏皇帝的兴致。而反观穆祺,此人疯癫与否姑且不论,但肯定不会在宫变上搞什么自我内耗和自我拷问,确有旁人不可比拟的优势。 宫变的关键往往就看那一哆嗦,而那一咬牙一跺脚的亡命之赌,有时候还真得是浑天浑地的魔怔疯批,才最能适应呢。 一念及此,皇帝咬一咬牙,终于点头: “……好,说一说你的谋划!” 第22章 使者宣旨之后,几位方士在上林苑憋了好几天,开始绞尽脑汁的写那一份回呈的“文书”。 整份文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怒斥董仲舒的帛书胡说八道生搬硬套——这一部分相当好写,因为董博士的文章的确是在生搬硬套、胡说八道,强行裁剪史料拼凑观点;这些漏洞早被后世的专家分析了个干干净净,他们照抄即可;而第二部分则笔锋一转,开始劝谏天子节俭开支,停止大兴土木——这一段就非常之难写了,奉命帮助穆祺撰写文稿的长平侯与冠军侯,只听了几句,就觉得过于刺耳,不能不委婉劝谏: “这些措辞,是不是最好改一改?” 以两人共同的看法,奏章后半段劝谏的部分实在过于刺耳、过于锋利了;不要说当今圣上,就是好脾气如孝文皇帝,恐怕都万难接受。这样的东西呈递上去,还能有个好嘛? “自然不能修改。”穆祺非常坚持:“必须这么写,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卫霍:???? 虽然千般迷惑、万般茫然,但作为被排除在宫变计划之外的生瓜蛋子,两人还是只能老实闭嘴,继续写稿。 然后,然后他们就完全蚌埠住了。 如果说前面的内容只能叫“过于锋利”,那在简单的几句铺陈之后,奏章的走向就简直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什么叫“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