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意让霍侍中掌握整场军事推演的主动权,由他来调动部队、布置攻势、安排战场,展现近日以来的种种长进。 显而易见,如今的霍侍中在战争艺术上的长进确实很大。在获得陛下允准之后,他举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了预备好的详细地图,仔细平铺在凉台的石桌上。霍侍中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在图纸上勾画方位布置,而是让侍奉的宦官取来沙土,在木盘上堆出预定战场的地形,又用黑白两色的棋子代表军队,各自安放在沙土堆砌的沟壑中。 “这是王先生告诉臣的办法,唤做‘沙盘’。”霍去病恭敬向陛下报告:“因为实在好用,所以斗胆在县官面前献丑。” 这种沙盘又直观、又显豁,将原本二维化、平面化的信息拓展到了三维立体的层次,的确是一看就能明白好处。所以连端坐在旁的长平侯都忍不住探过头来,仔细查看沙盘的布置流程。而陛下……陛下则眯了眯眼,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反正也是抄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霍侍中以黑白棋子代替双方军队,用小旗来设置营帐,再用稻草来标志骑兵阵线;充分布设完毕之后,他选择了之前在陛下面前演示时曾经反复采用过的战术,即抢先占领高地,再以骑兵高速冲锋,将高处的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形成锋锐无匹的攻击箭头,一把撕开敌人的防线—— “不对。”在旁观战的长平侯忽然皱起了眉,他伸过手来,快速掠过外甥在各处安排的部队:“前锋只有两颗棋子?你只打算用两百骑冲击匈奴人的防护?太冒险了!” 纸上谈兵,无所不胜;但真正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战场上的实际经验。譬如久经战阵的长平侯,就可以郑重警告自己的外甥: “你太小看匈奴人的战力了!匈奴骑兵很擅长应对这种突袭;如果要出其不意,获取战果,至少也得安排五百人以上的攻势。” “将军见教的是。”御前议论军事,霍侍中从来是一板一眼,毫不含糊;纵使面对至亲,亦绝无放松:“不过,臣别有他法,可以弥补这一差距——匈奴人的确擅长骑术,但他们的战力也实在是过度依赖骑术;所以,臣打算把开战的时机拖到傍晚,然后——” 他俯身在沙盘上一划,一道闪亮的火光自指尖窜出,不偏不倚地划过匈奴人的阵营——因为是蓄意放慢的动作,火光窜出的迹象非常清晰,能够被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长平侯有些吃惊:“……你演示的是——闪光弹?” “是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霍去病颇为得意的掀开袖子,向两位尊长展示他手腕上绑着的小小机关:“这是穆先生指导我做的东西,在两块薄片中夹了一小片用燃油浸透的纸,只要撞击薄片,就可以射出火花——用这个来代表闪光弹,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霍去病语气上扬,已经能清楚地听出那种略带自矜的喜悦;显然,他现在所精心演示的,正是数月以来反复推敲、再三斟酌的绝妙战术——闪光弹对人的效力未必会是绝佳,但对于敏感紧张的大型牲畜,却绝对是可以瞬间制造骚乱的顶级武器……汉军先以布匹蒙眼,避开第一波强光;等到匈奴马队开始混乱践踏,再顺势冲下,最大限度的利用技术的优势。 这种“技术优势”并不只是臆想,而是经过实践认证的推理;霍去病调用了上林苑中畜养的马匹,通过实验检查出来,一发强效闪光弹大概可以使一百至三百匹的马陷入不可控制的混乱,并足以使上千人的骑兵战线短暂的割裂崩溃。在这个间隙中,两百人的攻击箭头足可以撕碎防线,获取最大战果。 这个推理非常详尽、非常细致,在可行性上一点都不马虎;细致到长平侯听了几句,都忍不住凑上前来查看沙盘,出声询问更细节的设定——技术进步不是扔两个闪光弹就能体现的;做将军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军营中的事情处处都要留神,除了检查现成的实物以外,还要关心武器制造和使用的具体流程;所以反复盘问细节,既是确认新式武器的威力,同样也是长平侯在暗自考校自己的亲外甥,确认他的能力。 从考查的结果看,外甥研学的成绩和动力基本能让长平侯满意;所以他反复询问,连连点头,甚至露出了在御前会议中罕见的温煦笑意(为了表示对皇权的绝对尊重,大将军在谒见时是很少显露私人情绪的);舅甥俩在沙盘上来回勾画,相谈极欢,气氛融洽和谐之至;而在此和谐融洽之气氛中,最为格格不入者,大概只有木着脸端坐在侧的皇帝陛下了。 自然,当今天子没有扫人兴致的爱好,一般也不会在心腹面前特意摆个木头脸;甚至在谈话的一开始,他都还是笑意盈盈,以某种喜悦悠然,近乎自矜的神情打量着自己一手发掘培育出的两位心腹,尽情享受天下英雄皆入怀中的自得;直到——哎,直到霍侍中谈到更多细节为止。 当然啦,这不是说霍侍中要有意冒犯陛下;只不过闪光弹确实蕴含了很多匪夷所思的知识,而为了解释这些全新的概念,霍侍中就不得不反复引述方士们给他的教导: “——王先生告诉我,在傍晚使用,效果会更好——” 皇帝陛下:…… “……穆先生说,闪光弹会产生巨大的热量,除了照明和刺激之外,还可以用来放火……” 皇帝陛下:………… “……穆先生又说,匈奴人缺乏维生素,在强光上的适应力肯定很差。维生素?——维生素是在蔬果中含有的一种成分——” 皇帝陛下:……………… 总之,随着霍侍中兴高采烈、意气风发的介绍他这几个月以来所学的种种知识,天子的笑容亦由大转小、由小转无、最终只能摆出了那副拉长的驴脸。 驴脸拉了片刻以后,天子再也忍受不了自家心腹那种愉快自得、俨然发自内心的飞扬意气,终于施施然起身,在舅甥两人身后负手踱步,以浑不介意的目光扫过堆成的沙盘;他已经暗自决定了,要在讨论到最激烈时,以一种平静的、恬淡的、漫不经心的态度插入话题,给予霍去病一点最高明最不露痕迹的指导,让霍去病能恍然大悟,迷途知返,领悟到对他培育最多、最为用心的,是尊贵高尚的皇帝陛下,而非这几个半路插一腿的野鸡方士…… 他不动声色的迈近了两步,要以自己惊世的智慧,一语点破两位军界天才都争论不休的难题,再次显示天子的高瞻远瞩;以他往常的经验,这种展示也一点都不难,只需要—— 皇帝看了一回,忽然愣住了: “你怎么把骑兵分得这么散?” 他一指沙盘,语气大为诧异:沙盘上,用来标志汉军骑兵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