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和黄老争论商汤革命,争急眼了直接拖高祖下水共沉沦,吓得孝景帝亲自下场阻止,说吃肉不吃马肝也没啥大不了,讨论学术也不一定要讨论高皇帝——算是人为定性,强行圈出了一堆碰都不能碰的滑梯;显而易见,如果后世的某些观点随着教育扩张而流布进来,那搞不好一本书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这还玩个什么? 不过还好,抛却那些主观的、煽动性极强的观点之外,现代世界总还有一些客观的、冷冰冰的知识——大家埋头苦读勾股定理与方程,总不至于搞出什么碰都不能碰的滑梯吧? 这个方案倒是切中要害,老登的脸微微有些动容了。他本人对数理内容不甚了了,但从卫霍的反应来看,穆某人的保证似乎却有其可行性,不过…… “加入一些数理内容,就能限制儒生了?” 数理化是冷冰冰的,是客观的,是不以意识而动摇的。但既然不以意识而动摇,那它对于儒生的攻击效果就颇为可疑了——这玩意儿与儒学也不沾边吧? “当然是有作用的。”穆祺彬彬有礼:“数理知识学多了常识也就多了,看事情往往要注意一点逻辑性。而儒生们为了神化自己的学说嘛,有时候难免就会忽略逻辑……” 经过汉儒的同人再创作之后,创始人孔子已经高度神圣化,成为了“素王”、“天之木铎”;在汉儒如今的宣扬中,孔子是承接了天命有资格做天子的,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善太慈悲了,因为忧虑改朝换代生灵涂炭,所以放弃了自己的天命;而为了论证这种天命,汉儒毫不吝惜笔墨,给孔子上了所有能想到的buff——孔子斗唇,舌里七重、胸口有文字、瞳孔会变色,怎么看怎么不像凡人。 显然,这种玩意儿平日里骗一骗普通人也就罢了。恐怕稍微掌握了一点逻辑常识的人,都绝不能相信孔子是这么个奇形怪状眼睛会变色的魔法少女——神化宣传太过离谱,反而会在正常思维前显得滑稽,于是千辛万苦塑造的神圣性金身,当然也就在戏谑中崩盘了。 相比起天竺婆罗门的究极赢学来说,现在的汉儒还是太天真、太幼稚、太无能了;他们打造的哪一套体系脆弱而又尴尬,其实很容易破防,远不如种姓制度的精致完美。所谓击其半渡,趁儒家的理论还没有完全沦为虚无缥缈、不可辩驳的玄学之时,抓紧时间当头来个沉痛一击,效果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皇帝完全听明白了穆某人的意思,神色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显然,他已经捕捉到了关窍: “瓦解神化……” 瓦解神圣性就能重击儒家——说得对吗?简直太对啦。但问题在于,搞神化的难道只有儒生一个? 没错,在掌握了基础逻辑之后,那些孔子奇形怪状眼睛会变色的神话一看就非常搞笑;但当年高皇帝乃“赤帝子”,是祖上被一条龙服务过后生下的混血种神话,难道不是同样离谱、同样搞笑么? 逻辑解构对神圣性的损伤是aoe,不会开什么友军免伤;一拳暴击后儒生当然扑街,难道老刘家自己就会好到哪里去?大家都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你搞什么特殊呢? 显然,这个疑惑是确实的。损伤儒学的神圣性同样会损伤皇帝的神圣性,这一点无可辩解。但穆祺只是笑了一笑: “陛下的担忧,确实无可反驳。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个笑话。” “——笑话?” “很老的笑话了。”穆祺道:“这个笑话说,有一回两个猎人在森林里打猎,忽的远远听到了老虎的吼叫,显然是有猛兽在迅速接近。其中一个猎人立刻蹲下身来系鞋带。另一个猎人大惊失色,说你现在系鞋带有什么用?你又跑不过老虎!蹲下的那位说,我当然跑不过老虎,但这也不要紧,我只要跑过你就行了呀!” 数理逻辑一旦铺开,就会不加区分地吞噬掉一切拙劣的、可笑的神圣性;这是必定会发生的现实,皇权与儒生都无法逃避的猛虎。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其实仔细想想,皇权也不一定需要保证神圣性的完美无缺;它只要保证自己残存下来的神圣性比儒生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不就完全足够了吗? 第110章 “陛下应该要搞清楚, 神圣性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穆祺曼声道:“皇位的神圣性并不需要太高,只要比儒生的那一套学说更可靠、更有效,能够维持权力的运转即可。事实上, 有的时候神圣性太高,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儒学帮助皇帝建立了神圣性, 但这种“帮助”很难说是出于忠诚爱戴, 还是出于某些微妙难言的算计。神圣性好吗?神圣性当然是好的, 但凡事过犹不及, 塑造出一点皇权崇拜巩固地位也就罢了, 如果真的把皇帝严格打造成一个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现人神,那他实际上也就失去了一切接触现实的机会,将会沦为一个光鲜、精致、华美的偶像, 除了获取敬拜以外,其余将一无所有。 “在这个教训上, 东边的小日——我是说东边的倭国就很有经验。”穆祺道:“倭国的外戚与阴阳师合作, 将他们的什么‘天皇’打造为了天神的后裔,神圣性抬到无与伦比、完全超脱凡俗的地步——天皇是神的后裔, 所以他不能说凡人的语言;天皇是神的后裔, 所以他不能与凡人对视;天皇是神的后裔, 所以他不能随意履足凡间的土地;这么一套操作搞下来嘛……” 一个不能说凡人语言、不能与凡人见面、不能随意外出的“皇室”,和权臣手中乖乖从命的傀儡泥娃娃有什么区别?喔不对, 这种情况比之傀儡娃娃还不如——中华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主弱臣强, 皇室沦为傀儡的时候, 但这种状态终究是危险的、脆弱的,不能长久持续;无论是心怀不甘的弱主, 抑或惶恐忧虑的强臣,双方终究会有一个忍耐不住, 强行打破这个危险的局面。但在倭国,因为神圣性的洗脑实在太强太成功,成功到连天皇自己都深信了自己的“神性”,于是一切以神为名的架空操作也就顺理成章,再没有半点阻力。 权臣可以永远架空皇权,那当然没有任何必要篡位;倭国延续千年的天皇制度,大致就是这么来的。在这种体系下,皇位更类似于传国玉玺一样的珍品宝物——谁会和传国玉玺为难呢? 刘先生嘴角一抽,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了。 显然,东瀛的外戚和阴阳师没有什么独步天下的创意,他们能想到的东西,中华的儒者也能想到。实际上,从儒学诞生的那一刻起,儒生们恐怕就一直在暗戳戳的做着试探。儒生们一向推崇的是上古,上古中最推崇圣君的是尧舜——一般没有大禹;为什么没有大禹?因为尧舜时“垂衣裳而天下治”,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