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懿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讶道:“父皇,您,您这是。”
姚苌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阴狠犀利起来:“让你带两万步卒前去袭取敌军大营,本就是让你送死,苻登一向老成持重,怎么可能扔下大营不管?我想要试探的,无非是大界堡是否真的有敌军的粮仓,再一个,就是让苻登大胜而骄,他的部下多是各部蛮夷,胜后只会逼着苻登进一步向前进军,恨不得马上就能攻入长安,若不输上一阵,又怎么能让苻登乖乖前来呢?”
姚兴一下子站了起来:“父皇,你的意思是,诱敌前来,准备设伏消灭?”
姚苌摇了摇头:“苻登所部,都是百战精锐,这回趁胜而来,想设计灭之,非常难,但是懿儿这一战,却探得了一件事,敌军所有的辎重,将士家属,都留在了后方的大界堡,苻登的将士们这两年吃惯了谷子,不吃人肉了,再让他们重新吃人肉,恐怕会先把苻登烤了吃,所以,只要端掉大界堡,前线的苻登就算有十万大军,也会一夜溃散的。”
姚苌的身边,一身文臣谋士打扮的尹纬微微一笑:“而且苻登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可以穿越陇山密道,偷袭大界堡。陛下,是时候启动陇山密道了。”
姚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陇山秘道?”
姚苌和尹纬相视一笑:“不错,正是当年朕在阴密时,让尹尚书(尹纬官至后秦的尚书令了)秘密发前秦在新平的俘虏,在陇山秘谷之中挖掘的一条密道,此道穿越山腹,可供骑兵通过,却是因为在山腹之中修建,外人绝难知道,事后,五千多俘虏,被悉数灭口,未有一人走漏风声。”
姚兴讶道:“新平的俘虏?可是,可是新平当年不是给屠城了吗,难道…………”
姚苌冷笑道:“世人皆以为我屠城新平,却不料我秘密留了五千丁男,他们当年给我推入万人坑中,死过一回,所以让他们有机会活,愿意做一切事情,只不过,我只让他们多活两年而已。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战。”
众人皆知姚苌是个多么狠毒冷血的人渣,却没想到他再次突破了下限,一个个都在瑟瑟发抖之余,齐声道:“陛下深谋,我等不及也。”
姚苌转过头,看着身后供着的一尊半人高,沉香木雕刻的雕像,面容栩栩如生,正是苻坚的神象,他对着雕像,突然深深地一躬,起身之时,已经是两眼泪光闪闪:“陛下,害你的可不是我,而是家兄姚襄,当年你身为前秦将军时,亲自领兵截杀吾兄长,兄长对我,从小有养育之恩,我杀你是为了报兄长之仇,还请你明白这点。”
众人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猛将姚国儿低声对尹纬道:“陛下突然要为苻坚立象,祷告,这是…………”
尹纬微微一笑:“这些是让苻登看的,以为陛下方寸乱了,这才会生出轻视之心,全军前来,然后陛下要做的,就是激怒他。”
话音未落,姚苌突然抽出长剑,一剑就砍掉了苻坚神象的脑袋:“哼,苻坚,你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太久了,我们姚羌部落,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岂容你一直欺压?你以为给我一点小恩小惠,我就得感激了?现在你活着的时候死在我手,难道死了以后我就需要你的保佑了?你真有本事早就索了我的命去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就看你如何能保佑苻登小儿,跟我作对啊。”
他转过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可怕,一脸的杀气,声音也是透着阴森恐怖:“传令,给我挖出苻坚的尸体,等苻登大军来后,在两军营前鞭尸三百,然后给尸体包上荆棘,以谋逆罪臣之待遇,草草掩盖,要让对方的前秦军士,全都看清楚。懿儿,你不是说要赎罪吗,那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姚兴睁大了眼睛:“父皇,如此辱尸,太过刺激对面的伪秦军士,您如果率主力出击,不在大营,若是他们趁机前来攻击大营,我军如何抵挡?”
姚苌叹了口气,扭头对着站在一边,一个六十多岁,身材瘦小的老羌说道:“老雷,你说呢?”
这个羌将,正是雷部落的首领雷恶地,在诸羌之中,被视为足智多谋的智者,前一阵曾经举兵反叛过姚苌,又势败投降,姚苌对之一如从前,并不回避军机,刚才他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直到姚苌问及自己时,才叹道:“太子殿下,只有如陛下这般做法,伪秦才不会来进攻。”
“那伪秦帝苻登虽然轻锐,但并非无谋,我军这样有意地辱苻坚尸体,他的部下会群情激愤,要求强攻,可是他一定会以为我军在营中设伏,加之陛下不露面,他会以为陛下是故意躲在营中,想要赚他,越是如此,他越是会迟疑,起码几天内不会强攻我军大营,等到他知道我军虚实时,陛下出陇山秘道的奇袭部队,只会已经得手了,到时候苻登军心大乱,根本不可能再强攻,我军前后夹击,必可将之一举而灭!”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老雷,你们留在这里,辅佐太子,五天之内,不得主动出战,朕会给苻登小儿,一个终生难忘的礼物!”
第1607章 好心皇后开城门
大界堡,堡墙。
毛晴秋一身戎装,独立南城头,目光炯炯,看着南方。
一个美貌侍婢,也同样是甲胄在身,说道:“陛下走了,已有三日,前线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毛晴秋轻轻地叹了口气:“秋儿,昨天的时候,陛下已经进至老邪大营前方,离营二十里处安营扎寨,可恨那败军之将姚懿,竟然在两军营前,公然地,公然地侮辱先帝的尸体,先是鞭打,再是把血肉模糊的残躯,以荆棘包裹,弃尸军前荒地,如此暴行,人神共愤!”
秋儿吃惊地掩住了嘴:“竟然,竟然有这样的事,这姚懿真不是人哪,打仗没本事,却是这样暴行,早知道,上次就应该把他拿下,千刀万剐!”
毛晴秋摇了摇头:“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愤怒之情,老邪诡诈,用这计多半是为了激怒我军将士,冲动之下一怒攻营,他以逸待劳,定是重重埋伏,我接到这消息时,也恨不得马上冲出去跟羌贼拼了,但是陛下回信中,却是说,这正是他希望我们做的事,所以现在越是恨他,越是要冷静,陛下严令约束部下,紧守营寨,不得出战,每日探听敌军虚实,知其营盘布置,时机一到,就联络关中豪杰,抄掠他们的粮道,等其粮尽,便挥军一举破之!”
秋儿长舒一口气:“还是陛下沉得住气,要不然,我们只怕都要上当了。”
毛晴秋点了点头:“不错,我们这里有很多大秦的忠臣,要是得知先帝受到这样的侮辱,只怕会群情激愤,甚至影响前方的作战,所以,我们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让百姓知道前方的事,还要严查老邪派来的奸细在我们这里散布流言,动摇人心。”
秋儿笑道:“自从姚懿败退之后,连半个奸细也没有了,大概这些奸细也知道没了外援,也不敢活动了,之前小姐担心敌军偷袭,所以我们和陛下之间,遍布哨探,上次姚懿来偷袭的那条道上,更是十步一哨,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清楚,这三天没有敌军来袭,想必姚苌是真的不敢来了。”
毛晴秋松了一口气:“是啊,虽然我最担心这个,但也许是我高估了姚老邪,关键时候,他还是要这两万精骑保命,不敢轻动啊。毕竟,我们也是有伏击的,儿子吃了亏,他本人是不敢再上。”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他汗透重衣,失魂落魄,一下子冲到毛晴秋之前五步的距离,才给两三个贴身的护卫直接按倒在地,甚至那浓烈的狐臭味道,也刺鼻可谓,惹得极爱干净的毛晴秋,也不免秀眉微蹙。
秋儿一下子抽出了长剑,架到此人的脖子上,杏目圆睁:“好个没规矩的传令兵,这等冲撞皇后,意欲何为?”
那传令兵的声音都在发抖:“皇后,大事,大事不好啊,羌贼,羌贼大批骑兵,突然,突然从北边的陇山中杀出,漫山遍野,不可,不可计数!”
毛晴秋惊得向后退了一步,转而马上上前,一把抓住了此人的衣领,大声道:“你可看清楚,是陇山方向?隔着山脉,羌贼是怎么可能来的?还有骑兵?”
那传令兵的两眼都在流泪:“千真万确,就是羌贼,他们,他们一路之上,见人就杀,十几万安置在陇山一带的百姓,多半都遭了毒手,剩下的,剩下的都在…………”
毛晴秋松开了手,她看到,北方已经腾起了大片的烟尘,目力所及,成千上万的百姓,背着包裹,抱着儿女,哭天抢地地再向着这里奔来。
秋儿双眼圆睁:“小姐,现在,现在可怎么办,要马上关闭城门防守吗?”
毛晴秋咬了咬牙,她一下子冲到了北城的城墙,所有身边的人,包括那个传令兵也一路跟来,只见北方的平原那里,涌来了足有三四万的百姓,密密麻麻,可他们的身后,十里左右的方圆,都没有看到半个羌骑。
毛晴秋转身看向了那个传令兵:“这是怎么回事,羌贼为何没来?”
那传令兵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说道:“我看,我看那些羌贼一边杀人,一边下马在抢夺百姓的家产,掠夺人口,倒并没有一直向这里杀来。”
毛晴秋松了口气:“这就是了,那些大概不是羌贼,而是河套草原的匈奴溃兵,听说,前几天刘卫辰被拓跋珪击杀,部下溃散,可能是那些失了约束的匈奴骑兵,翻过陇山,在四处劫掠呢。”
秋儿和周围的军士们也跟着松了口气,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壮猛汉,正是秦军大将啖青,也是苻登的护卫队长,曾经在以前的战斗中亲自射中过姚苌,勇冠三军,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前的甲胄,一片响动,沉声道:“皇后勿虑,如果是匈奴游骑,不难对付,请让我率三千儿郎前去攻击,一定可以打退他们,夺回给掠走的百姓。”
毛晴秋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是仓城重地,保全仓城为上,这些匈奴蛮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但现在不要离城太远,万一姚老邪来偷袭,可就麻烦了,传令,开城门,接纳逃难的百姓,分给他们食物和水,在城中的空地暂时安置。”
啖青的脸色一变:“不可,皇后,这几万百姓,全部涌来,只怕会生乱啊,您也知道仓城重要,即使是让他们在城外,也不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