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关系的紧密,你是远远不如我跟尹纬数十年的交情,但他一直在为我的身后事计划,帮你巩固权力,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掌权,而是他看出了我们大秦的问题,如果有军功赫赫的皇叔手握重兵,你这个军事不足的太子,就会受到轻视,而你的皇叔也会生出别的想法,所以,他要你早立威权,收拢兵权,结交朝臣,都是为了大秦的将来服务,这点,我心知肚明,所以不会处罚他。”
“但是,尹纬毕竟是汉人的大族,并非我羌氏部落,你如果把他拔得太高,会让我姚氏宗族离心,对他,不可不用,但不可长期重用,当年苻坚过于重用王猛,也惹得氐人内部有怨言,这点,切忌。”
姚兴顿首道:“孩儿明白,即位之后,仍然大业需建,有些事情还是要用到尹尚书,等一切安定之后,会渐渐地削他之权,让其居于位高闲职。”
姚苌闭上了眼睛:“尹纬是聪明人,这些事情,你不用说,他也会做,记住,朝政可以交给汉人来管理,他们擅长这个,但是兵权,一定要抓在我们羌人,抓在姚氏手中,如此,我大秦方可长治久安。汉胡虽然杂居百余年,但还不能完全融入,要处理好这族群矛盾,你就得处理好文武之间的矛盾,你如果夺了皇叔的兵权,就不能保留尹纬的相权太久,不然,必然我姚氏内部不和。”
姚兴正色道:“父皇教诲,孩儿谨记,那尹纬之后,以谁为相的好?”
姚苌喃喃道:“天水狄伯支,为人忠正耿直,有将才,亦有文略,尹纬本人曾经多次举荐过他,等尹纬之后,你可重用此人,让他积累些军功,以登相位。至于狄伯支之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权翼其人,虽然有才,但为人圆滑,屡次带头寻觅新主,是不忠不义之人,而赵迁虽然忠义过人,但心中始终怀念苻坚,并非真心为我大秦效力,这两个人,不能杀,不然会绝天下士人来投的人望,但也不可给予相位,因为他们并不是全心对我大秦,让其留在现任的位置上,即是最好。”
姚兴正色道:“儿臣明白。父皇,北魏使者正在等我们的回复,那一万匹战马也已经到位,我们究竟要不要为北魏出兵?这等于在慕容氏燕国和北魏之间选边站,还请父皇示下。”
姚苌睁开了眼睛,看着姚兴:“兴儿,你很快就会成为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决断,而不是再来问父皇了。父皇现在要问你,如果让你来选,你如何应对?”
姚兴的眼中神光闪闪,朗声道:“父皇一直在接待那北魏派来求援的许谦,可是却没有任何实际的答复,众臣皆以为父皇就是想要观望魏燕现在黄河相持的结果。但在儿臣看来,父皇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只不过需要按时间来进行。如果出兵太早,一来影响我们跟苻登的决战,二来也会影响魏燕两军的对峙,也许拓跋珪有了我们的援军,就会主动跟燕国开战,然后让我们的援军打前锋,转而让秦燕结怨,所以,父皇一直迟迟不肯真正出兵,但其实您要是拒绝拓跋珪,早就会让许谦回去了,一直留着,就说明您已经决定站在北魏这一边,与燕国为敌了。”
姚苌微微一笑:“兴儿真的是猜中我的心思了,想我大秦周边,凉州河西荒凉偏僻之地,可以暂且不问,中原四战之地,取之不易,北方魏国强大,新兴,暂不能与之争锋,只有关东的慕容燕国,看似最强,但诸子相争,慕容垂年过七旬,时日无多,一旦故去,则必生内乱,反而可能是最容易得手的对手。”
“这次他们攻打魏国,就能看出这个端倪,所以,我们需要给魏国再一点助力,让他们继续跟燕国耗下去,耗到燕国退兵,则拓跋珪必会返回阴山汗廷,然后图谋全面燕燕之事,一旦魏军大举南征,你就要迅速把握时机,东出潼关,攻取燕国的并州之地。”
“一旦控制了并州,至少是控制了并州南部,则南可出兵中原,东可控制太行八陉,北可连结北魏。当然,不要正面跟燕军主力起冲突,让他们跟魏国死掐去,你只需坐收渔利即可,就如同这次的援军,正好朕命不久矣,你有个非常好的借口,可以现在就出兵,走到半路,再因为朕的丧事而退兵。”
第1617章 乱世金鼓震甘凉
姚兴的眼中又开始泛起泪光,他摇着头,说道:“不,父皇,儿臣一定会为你遍访名医,一定能把您给救回来。”
姚苌微微一笑,叹了口气:“罢了,兴儿,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去,请中书令来,朕要拟诏。”
姚兴再次大哭三声,最后还是拜别而去,姚苌闭上了眼睛,一刻钟之后,拟诏的中书令,在最后复读了一遍诏书的内容之后,姚苌摆了摆手,这个花白须发的文人行礼而退,姚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殿里的屋顶,喃喃道:“阿兄,天王,姚苌来也!”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在死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仿佛听到无数人在大哭大喊道:“陛下驾崩啦!”
当刘裕说完姚苌之死的场景时,司马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不到姚老邪这个天下至恶,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色胆包天,想要奸污苻登的皇后,被拒后杀人辱尸,终招报应,也正合天道,可见无论一个人多么位高权重,如果作恶作端,也会受到上天的责罚和报应。”
司马尚之连忙献上了一个新鲜马屁:“陛下圣言,太有道理了。”
司马曜看着刘裕:“这些秦宫之中的秘事,你也清楚,尤其是姚兴在姚苌面前的那些托孤的绝密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编出来的吧。”
刘裕淡然道:“卑职有自己的渠道,正是因为这些托孤之事需要纪录,草诏,不止他们父子二人在场,所以卑职才有机会知道这些内情。陛下,后秦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联魏对付燕国,燕国企图联合后秦夹击拓跋硅的最后希望,也不复存在,只怕秦军出兵的消息传出之时,就是燕军全面撤军之日。”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燕军真的是危险了,不过苻登若是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会来攻击后秦吗?姚兴真敢如此托大,在这个时候派兵去帮魏国?”
刘裕微微一笑:“姚苌说得很清楚了,本身就是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的。他们应该只会出动岭表的驻军,一两万人,大张旗鼓,作出一副大军来援的样子,其实就是给燕军一个退兵的理由,因为姚苌死讯传出,这支军队就会回撤,不过在此之前,燕军应该已经会退兵,与其说是出援,不如说,这是一个秦魏修好,事实结盟的表示罢了。”
司马曜叹了口气:“可怜我北方汉家百姓,身处这些逆胡的来回征战之中,不得安宁。对了,凉州那里的情况如何了?这些年那里的军报,因为隔得太远,朕总是不太清楚。”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甘凉一带,历来民风剽悍,多羌胡部落,长年都是叛乱频繁之地,东汉的时候,甚至廷议将凉州放弃,到了东汉末年,凉州军阀董卓又是举凉州兵入京,直接导致了后汉的灭亡,后经三国,魏晋,凉州一带更是诸胡杂居,象姚氏羌部,苻氏氐部,都是从这个地区进入中原的,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基业,但是留在老家的,还是那些凶悍残忍的胡人部落,永嘉之乱时,晋国忠臣,凉州太守张轨独守凉州,抗胡多年,一直奉我大晋为正溯,直到其后代张天锡时,才败于前秦苻坚之手,国家灭亡,这是凉州自西朝以来,第一次被吞并。”
司马曜笑道:“这个张天锡治国无方,乱用小人奸邪,导致国家灭亡,本来在他父兄手上,前凉算是称霸一方,有整个凉州,陇右,河湟之地,可到了他手上,没几年就国破家亡,世事无常,他在前秦时随苻坚南征,却是在淝水时跟着朱序回归了我国,这些年,朕给了他一个闲散官职,住在建康,也算是个富家翁,作为亡国之君,他的运气够好了。”
刘裕叹了口气:“他个人运气是不错,可是凉州百姓的苦难,却是刚刚开始。前凉灭亡之后,苻坚派了文人梁熙出任刺史,此人只会吟诗作赋,无军政之能。而前秦曾经北方防线的主将,后来因为据幽州谋反而失败的宗室苻洛,也被迁至凉州,交梁熙看管。淝水之战的同时,苻坚派的另一路远征西域的大军,由吕光率领,在龟兹大破几十万西域各国联军,一战定天山,只是这些局部的胜利,却挽回不了前秦大败,国内叛乱四起的结局,当吕光从西域率军返回时,甚至还不知道天下大乱,长安被围的事。”
“而那个凉州刺史吕光,跟全力援救苻坚的秦州刺史毛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拥兵观望,不去救援,反而还阻止吕光的西征军回师,说是没有接到苻坚的命令,不得回归,要他们回西域。若不是他手下有吏员因为受罚而怀恨,跑去告诉了吕光中原之事,只怕吕光就真的乖乖地回西域了。”
司马曜冷笑道:“危难之中见人心,前秦看似庞然大物,却是一乱灭国,就在于有这么多心怀不轨之人。后面的事情,朕略知一二,这吕光知道苻坚有难,就以要回去救援苻天王的名义,出兵讨伐梁熙,征战经年,终于灭掉了梁熙,当然,在这之前,梁熙就把看管的苻洛给杀掉了,也证明了此人早有自立野心。吕光占据凉州之后,本想去出兵消灭挡在入关中道路,在诸胡中最先叛离前秦,割据自立的西秦乞伏国仁,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兵,苻坚就先败亡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吕光在凉州跟梁熙打了一两年,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慕容冲与姚苌联手灭了苻坚,失了主君的吕光,也乐得在凉州割据。他开始慢慢地扩张自己的势力,一边接受苻登的官职,认前秦为正统,一边把凉州经营成自己的地盘。只不过这些年下来,吕光已经年老多病,不能再亲自领兵出战,他慢慢地剪除了跟自己同征西域的几员大将,让自己的弟弟和子侄们掌握军队,可以说,跟姚秦,慕容燕国如出一辙,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自己的兄弟,才能让自己放心。”
第1618章 甘凉群雄起四方
司马尚之冷笑道:“吕光在凉州一呆十年,无所作为,真不知道他做什么的。”
刘裕微微一笑:“他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两件,一个是打败西秦,让西秦国主乞伏乾归,也就首任国主乞伏国仁的弟弟,向自己投降,成为名义上的属国,另一件事,就是平定了前凉末王,张天锡的世子张大豫,粉碎了张氏复辟再起的希望。”
司马曜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睁大了眼睛:“什么,张天锡的儿子?”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张天锡当年被前秦所破,掳到长安为官,他的世子张大豫也随之前往,淝水之战,张天锡回归大晋,却成了前秦的叛臣,苻坚回长安后,手下的官吏搜捕这些叛臣亲属加以诛杀,因为慕容氏一族目标最大,张大豫侥幸地逃过了追捕,跑回了凉州,投奔父亲的旧部,长水校尉王穆,这个王穆足智多谋,号称凉州诸葛,张氏一族在凉州又掌权六十年,深得人心,虽然苻坚施以仁政,但当前秦大乱,,自身难保时,不少凉州大族又起了异心。”
“于是王穆等大族拥立了张大豫,并且多次打败梁熙的讨伐军,后来梁熙败于吕光之手,而吕光也收到了苻坚的命令,要他尽快平定张大豫,然后来援长安,两军就开始了拉锯战,一打几年,张大豫在凉州得当地人支持,可吕光所部,是征西域大胜的精兵锐卒,强龙硬压地头蛇,最后,张大豫还是兵败身亡,而吕光一统凉州之后,适逢苻坚死于姚苌之手,吕光为苻坚发丧,自领凉州牧,成了割据一方的大军阀。”
“后面几年,吕光逐一清洗掉对自己吕氏有威胁的大将们,已经开始为篡位自立作准备,而他为了给吕家子弟们军功,让其儿子太原公吕纂等为将,征伐四方,平定张大豫后,他于太元十三年,也就是卑职在草原的时候,吕光自立为三河王,大凉天王,正式自立,定都姑臧,建立后凉政权,其首要敌人,就是在淝水之后第一个起兵割据的河湟一带的河西鲜卑首领,乞伏国仁的西秦。”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个西秦朕知道,是第一个起兵作乱的,他们的运气也不错,苻坚的讨伐军还没到,慕容冲和姚苌就先后反叛,前秦的兵马全在关中苦战,而隔壁的秦州刺史毛兴,又是全力想要入关中,打通救援苻坚的通道,于是给了这个弱小的西秦发展的机会,等到毛兴败亡,被手下所杀时,西秦甚至还夺了不少秦州的地盘。”
刘裕笑道:“是的,不过那河湟之地,毕竟地广人稀,西秦兵马不过数万,又无精良装备,势力弱小,虽然别人不打他们,但是那个苻坚的女婿,仇池氐人杨氏的首领杨定,却在前秦败亡之后,从西燕那里找机会逃了出来,回到仇池,自立为天王,算是把仇池杨氏这个小国,给复国成功了。因为跟西秦靠得很近,又都觉得对方是附近诸多势力中最弱的一个,于是这两个小国,倒是征战连打,打得不可开交。”
“也就是去年的事情,后凉刚刚发兵讨伐过西秦,不胜而归,西秦面临了前秦和后凉这东西两大强敌,又有南边的前秦属国仇池相逼,不得已,接受了前秦苻登的封官,向前秦称臣,其后不久,国主乞伏国仁在打猎时落马身亡,因为其世子乞伏公府年幼,众人公推其弟乞伏乾归为国主,经历了两场恶战的西秦,马上又被后凉吕纂率大军继续攻击,这次再无力抵抗,只能出降。”
“后凉这时候因为吕光年老,国内不稳,叛乱四起,吕纂也无意久居西秦之地,于是率军返回平叛,西秦只保持一个名义上的臣属而已。现在吕光年老,诸子争位,太子吕绍,暗弱无能,从不领军,而吕纂长年掌军,在军中威名赫赫,就跟慕容垂一样,吕光活着的时候能压制诸子,死后必然会一般刀光剑影,而后凉的灭亡,也是指日可待了。”
司马尚之点了点头:“不错,据我所知,后凉军队在跟西秦作战时,曾经吕光击毙过吕光的弟弟吕宝,吕光怒其身边护卫不力,将吕宝的手下两员大将,凉州北部匈奴沮渠部的沮渠罗仇和沮渠曲粥斩杀,这沮渠氏是凉州胡人大部落,世代居于此处,族中男丁皆骁勇善战,这二将的两个侄子,沮渠蒙逊和沮渠男成逃回了自己的部落,举兵反叛,多次打败后凉的讨伐军,已经在凉州北部,拥立建康太守段业为主,建立北凉政权。”
司马曜一皱眉:“什么这凉州也有个建康?”
刘裕正色道:“当年张轨建立前凉之时,在北部建立了建康城,以示不忘祖国故都,也成为凉州北部安抚镇慑诸胡的重镇,没想到,最后这些匈奴胡人却勾结了此地太守段业,举兵自立了。”
司马尚之说道:“是的,吕光篡位自立后,屠杀旧日战友,弄得人人自危,不仅是段业自立,其朝中重臣,散骑常侍,太常郭磨,也趁机起兵,还绑架了在他那里上学的吕光的八个孙子以为人质,本来去平定北凉的吕纂,也正是因为后方生变,才匆匆退军。不过,后凉的内部叛乱四起,皆因吕光猜忌好杀,用兵无度,而其太子暗弱,诸子掌军,谁都知道其死后必乱,所以趁机自立,除了这两路叛军外,象南凉的秃发氏,从东汉开始就是叛服无常的凶悍暴虏,也是在这乱世之中的一路势力,光这小小凉州,现在就有后凉,北凉,南凉,西秦这四路势力,加上名义上归附前秦,但实则独立的的仇池杨定,可以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打的那是个战火纷飞啊。”
司马曜笑了起来,看着刘裕:“所以,姚苌让姚兴不要管这些蛮子,让他们互相掐,掐到没劲的时候再去收服,还真是高啊。那么,我们大晋,能对这凉州诸胡,作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