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父帅用兵非常谨慎,他不是不想跟谢将军争功才拖在后面,而是要相互配合行事,我们现在驻在吴兴这里,可以确保建康后方的粮道辎重不失,即使是谢将军遇到伏击,我们也可以随时支援接应,这样的配置,基本上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妖贼对这里地形熟悉,人心又向着他们,所以我们切不可分兵,必须聚成一团才行。”
刘敬宣叹了口气:“恐怕没这么容易吧,谢将军所部听说现在已经分兵到各个庄园去收复地盘,安置那些逃难回归的庄客佃户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重新去寻找那些田契地约。”
“他们这样做,我们军中不少将校也想效仿,毕竟,吴地富庶,远远比我们所在的江北广陵要发达,这一路之上,看着那些高宅大院,将士们都直流口水呢,现在这里有这么多无主之地,空荡庄园,就象让老鼠看到了大米一样,急死大家啦。”
刘裕摇了摇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现在的北府军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父帅招了太多盗匪散兵出身的家伙,他们战斗已经不是为了灭胡,而是为了在战后劫掠,发家,你是军法官,这几天都斩了二十多个私掠民间的军士,若是真的纵兵去抢,只怕我们北府军,就会沦为一支彻底的强盗部队了。”
说到这里,刘裕一指远方,说道:“吴地的百姓,抬着头等着的是王师,是来救他们的朝廷军队,不是等来一帮比天师道更残忍的强盗。这次军议,我一定要力劝大帅,千万不要分兵去接管所谓的庄园。”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寄奴,我劝你不要做得罪人的事,大家来这里打仗是为了发财得功的,没几个会跟你一样高尚。再说了,现在这些无主之地,抢点东西不算过分吧。”
刘裕急得一跺脚:“阿寿,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啊,无主之地是不假,但仓库里有大量的粮食,这些都是来年的种子,若是纵兵掳掠,这些种子抢回了军中作军粮,那回到庄园的百姓来年如何播种?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这里刚经历了战乱,若是再来饥荒,到时候人人皆恨极朝廷,心向妖贼,恐怕就算十年时间,也无法将妖贼平定了。”
刘敬宣不以为然地说道:“没这么严重吧,朝廷会有官员来赈济和安抚流民百姓的,比如袁崧,他不就跟在后面准备接手吗?”
刘裕摇了摇头:“袁内史可没带粮食过来,他基本上就是只带了几十个吏员和护卫,连自己每天吃的都要跟在我们北府军中呢,哪有本事去养活这里的几万百姓?何况妖贼现在动向不明,主力部队不知所踪,这种情况下要做的是找到妖贼的大军,然后合力消灭,现在就想在这里抢劫发财,这算怎么回事啊?”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那你最好让袁内史自己提这点,他是这里的郡守,治理的事,他负责。你现在不过一个中兵参军,按说连军议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象竺谦之,刘袭,诸葛侃,高素,何衡他们全都是想要在这里纵兵掳掠的,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士气,我父帅也是这种想法,大战前先让兄弟们尝点甜头,后面决战时才会人人效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打法的。”
刘裕咬了咬牙:“有的事,只要我看到了,就会说,我们是军人,来这里是保护百姓,而不是害他们,阿寿,我们进帐。”
第1768章 合议力谏诸军头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急色,一把拦住了刘裕:“寄奴,听我的,不要乱来,你在这次回来时说过要听军令,不能风头太盛,这一阵以来我们这些老弟兄也特意地跟你保持距离,不敢走得太近,就是怕惹得父帅不高兴,今天军议的事情,各位将军早就和父帅商定了,你若是想要与之相对,那就会跟整个北府军的高层为敌,现在父帅已经升为前将军,而原来的各营主将也都加了将军封号,可以说位高权重,不再是从前了啊。”
刘裕摇了摇头:“该说的事情还是得说,这跟官位无关,不过你放心,我会注意说话的方式和技巧的。现在强敌消失,百姓衣食无着,在这里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抢东西得好处上,那不仅会损失我们北府军的名声,更会尽失吴地人心。”
刘敬宣松开了手,叹道:“你是对的,不过现在的北府军毕竟跟我们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当年只想着北伐建功,可现在新招的那些家伙,虽然凶悍,但更希望能来现的,得到好处。你要是完全不让他们占些小便宜,会犯了众怒的。”
刘裕开始走下哨楼,他的声音顺风而来:“起码,我们不能犯了吴地百姓的众怒,江南一旦失控,那大晋就真的完啦。”
三通鼓声结束,北府军中军帅帐之中,众多盔明甲亮的赳赳武夫们林立两侧,北府军各军各营里的主将们,齐集于此,刘牢之一身帅袍大铠,面无表情,稳坐于中军帅位的胡床之上,刘敬宣则是扛着大锤,站在一边,刘裕站在后排侧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乎快要跟守门的军士们为伍了,可是,即使是站在最前方的何衡,刘袭,高素等高级将领,目光也始终扫过刘裕这里。
刘牢之干咳了一声,帐内一下子变得异常的肃静,连虫蚁在地上爬动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只听刘牢之说道:“各位将校,今天,是我军扎营吴兴以来,最后一次军议,将决定我军下一步的动向,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
高素马上说道:“大帅,现在前方的谢琰所部进展顺利,已经收复了三个郡,兵锋直指贼军巢穴会稽治所山阴城,贼军主力,消失不见,只怕已经是化整为零,四处逃蹿了,卑职以为,我军的主要任务既然是配合谢将军的行动,保障其后方与侧翼,就应该分兵安抚吴兴,义兴一带的庄园,搜索残敌,安置战乱中逃散的百姓佃户,如有必要,迎回这些地方的旧主,以安人心。”
不少大将们全都点头称是,站在后排的诸葛长民也说道:“大帅,卑职以为,妖贼起事之所以如此顺利,就是因为在这些庄园,州郡之中早就遍布奸细,很多刁民都与妖贼暗通,我们以前只注意那些明确的天师道弟子,却忽视了一些隐藏自己天师道信众身份的人,这次只怕一些奸贼会混在逃难的百姓中回来,所以,我们还不能简单地只是收复这些地方,而是要严格甄别这些人,不宜让他们先回到各个庄园。”
刘袭也跟着说道:“不错,而且天师道的妖贼有各种妖法邪术,听说,在各地攻城之前,都会在城中遍布妖法,让守军不战自败。这次他们不战而逃,只怕在那些庄园里也设了什么手段,为了百姓们的安全着想,这回我们随军带了不少法师,高僧,先到这些给妖贼祸害过的庄园,施法破咒,等确保这些地方安全之后,再让百姓们进入。”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各位将军所言有理,那我们不妨就…………”
刘裕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帅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刘裕这里,刚才因为热烈的讨论而似乎唾手可得吴地财富的兴奋劲,也是嘎然而止,刘牢之看着从后列之中缓步而出的刘裕,沉声道:“刘参军,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裕环视四周,平静地说道:“诸位将军,校佐们,卑职不才,只有一事想请教大家,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人人脸色一变,刘袭沉声道:“刘裕,注意你的话,这里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
刘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等不远千里,从江北讨胡的前线,来到这吴地,自然是为国讨贼,平定天师道妖贼的叛乱,刚才各位将军所议,也正是此事,不知刘参军作此一问,有何所指?”
刘裕正色道:“现在敌情不明,有几十万部众的妖贼,突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各位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前面高将军已经分析过了,我们这些天也是四处派出哨骑打探,敌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趁乱而起,遇到朝廷大军就作鸟兽散,因为我们都是外面州郡过来的客军,不会在此久留,他们想等着我们回师之后,再重新作乱,所以,只怕敌军那几十万部众,多半已经脱下军装,穿上布衣,伪装成逃亡的百姓了,这也是刘将军和诸葛军主提议先不急让百姓回家,而是作好破妖术,甄别工作的原因。”
刘裕摇了摇头:“本为百姓的附逆妖贼这样做可以理解,可是天师道的几万核心弟子呢?他们的军械装备呢?几万大军,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点如何解释?我们都是掌兵之人,现在我们这四万北府兵,如果一夜之间解散,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刘毅一时哑口无言,一边的刘敬宣趁机说道:“寄奴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还是…………”
他的话音未落,刘牢之那冷电般的目光就投向了他的脸上,吓得他生生收住了后面的话。
刘牢之转而看向了刘裕,平静地说道:“寄奴,你的说法有些道理,但是不一定就是如你所想,因为,妖贼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本就是由各地的信众所组成。”
第1769章 指定寄奴充斥候
刘牢之的紫面之上,目光炯炯,声音在平稳之中透出一丝大将的威严:“这些妖贼信众,平时为民,战时为匪,对这里的山川河流又极为熟悉,脱下了军装,把军械埋藏于深山老林之中,我们短期内是找不到的,孙恩卢循这些贼首可以带着少数部众出海,却留下大半的妖贼装成百姓。”
“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尽快甄别出百姓,控制住各地的庄园,已经入冬,要是再拖上一两个月,误了春耕,那来年的粮食,就会成大问题了。我们分散出三万人马到各地安抚,留下精兵一万随时机动,无论是妖贼来袭还是救援谢将军,都是绰绰有余,有何不可?”
刘裕正色道:“可是,现在敌军主力不明,不能说一定就是分散化为百姓了,如果他们的几万大军不是散掉,而是找机会攻击我军,那后果会很严重的。”
刘毅哈哈一笑:“寄奴,你是不是在大牢里呆了几个月,连胆气都不足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北府军!别说我们还留了一万中军,就算只有五千人,也不惧妖贼十万大军。当年刘大帅可是亲率我们五千北府,主动渡过洛涧消灭了前秦梁成的五万精兵,淝水之战,我们更是渡河出击,大破百万秦军,寄奴啊,这些战役你都亲身经历过,怎么当年的英雄,今天却要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呢?”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大声道:“我们当年面前的敌人,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这回呢?敌人在哪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道!在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从兵法上看,这是危地,既然是危地,就应该收缩兵力,四处侦察,等情报明确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怎么可以就这样分兵各地呢?”
高素冷冷地说道:“这里不是什么危地,前面有谢将军的几万兵马,而且我军有四处的哨骑,敌军若是大股部队行动,那直接就能探查得到。是无法偷袭的。”
刘裕沉声道:“那若是敌军的主力换上百姓的装束,伪装成平民,分散到各个庄园,或者结成坞堡,我们分兵之后,他们再突然集结,要么吃掉我军分散各地的部队,要么直接突袭我们中军,如之奈何?”
帐内陷入了一阵沉默,本来满脑子都想着去抢抢抢的各大军头,如同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脸的热情,顿时化为乌有了。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那更是需要到各处去搜集情报,查明情况了,不然坐守在这里,哪知道敌军会藏在哪里,如何集结呢,还是按刚才大帅和各位将军们说的那样,干脆是逃亡入海?”
刘牢之的目光落到了刘裕的身上,沉声道:“刘参军,刚才刘军主说得有道理,这妖贼狡猾,恐怕会化整为零,分散潜伏,所以需要我们去四处排查,搜索。我们这些军将,对于情报之事并不是太在行,而你刘参军多年来跟妖贼打交道,对他们可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即使他们是脱下道袍军服,换上百姓的衣服,也想必逃不过你这如炬的神目吧。”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太妙的味道,但军帐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推脱,因为这些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他点了点头,说道:“卑职确实认识天师道现在的为首几个妖贼,如果他们易容改扮,也许难以认出,但若是他们统兵作战,哪怕带上几十人,几百人,也是逃不过我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