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凌晨刚来,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这回守句章,比以前历次都要凶险,刘牢之只拨给我一千兵马,若不是沈家,陆家,周家这些吴地土豪率民众迁入城中,让我额外有了三千多丁壮,那光靠我的这一千北府兵,只怕难挡妖贼的人海战术。毕竟…………”说到这里,他对着城外,那海量的敌军,努了努嘴,“真是茫茫多的妖贼啊,怪不得三吴之地到处十室九空,原来都投了天师道了。”
慕容兰的秀眉微蹙:“还好,不算太晚,还是赶上了,对不起,狼哥哥,让你一个人在南方这么久,听说,因为那天我走得太急,你还差点受了牵连,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道歉。”
刘裕摇了摇头,轻轻地按住了她的香肩:“好了,爱亲,咱们就别说这些了,你有你的家国族人,在国难之时,去跟他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可惜,你的奋斗,没有保住你的国家,能在南燕稳住之后,回来帮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这一回,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慕容兰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的神色变得黯淡起来,香肩微微一动,滑开了刘裕那宽大的手掌,走到了城垛之前,看着两三里外,如波浪一般不停地跪伏,起身,唱着各种经文的武装道徒们,他们一个个不着甲胄,只穿着布衣,手中拿的也很少有铁制兵器,多是削尖的草叉,木矛等,却是一个个一脸虔诚,眼中闪着战斗的渴望与光芒,而在他们面前,一个全副武装,持着大杵的巨汉,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二十余个蓝衣高阶剑士的伴随下,在阵前来回巡视着,高声吃喝,发表着演说,一面“姚”字大旗,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目了然。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你的对手,好像不是那天师道三兄弟,而是曾经当过天师道总护法的大帅姚盛,怎么回事,是卢循他们怕了你,还是想先让姚盛来消耗你?”
刘裕微微一笑:“他们不敢确定,我独守句章,是要跟刘牢之里应外合,再来一次引敌主力上勾,然后北府军全军突袭歼之的好戏呢,还是真的给刘牢之抛弃了,反正,先让姚盛来试一下,也是好的,毕竟他手下也有五六万人马,声势浩大。”
慕容兰回头看着刘裕:“你当真这么想?”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你从城外进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刘牢之这次不是不想救你,而是反应太慢太迟钝了,他让你来守句章,就不防备孙恩他们上陆突袭,分散各军,到会稽各地却搜刮那些大户人家们留下的浮财了,你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上回谢琰战败,整个山阴城的官仓,给搬了一空,也就是说,除了你这些吴地土豪们主动带来的家族存粮,已经没有军粮供应给北府军了。”
“所以,本地的很多富豪,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穿着绫罗绸缎,抱着金银玉石,就这样全家饿死在宅中,刘牢之不忘发死人财,让高雅之,刘袭,桓不才等各部,分率各自的本部人马,分散乡间,去收这些死人家里的金银。”
第1925章 巡视各处定军心
慕容兰转过了身,直视着刘裕的双眼,声音中透出一股忧虑:“可是刘牢之却万万没有想到,孙恩率众,从浃口和临海一带秘密登陆,与卢,徐分兵三路,分头突袭这三支人马,桓不才战死,高雅之和刘袭几乎是只身逃回,刘牢之现在紧急收缩兵力,退保山阴。”
“狼哥哥,你的援军恐怕一个月内不会来了,姚盛会在胜利的消息刺激下,全力攻城,就算拿不下来,也会尽力地消耗你的兵力,为孙恩,卢循,徐道覆的三支兵马过来攻打你,争取有利条件。”
刘裕神色自若:“那换了你是我,现在怎么办?”
慕容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走!”
刘裕笑着抽出了背上的斩龙大刀:“而我的选择是,战!”
慕容兰也跟着笑了起来,抽出了自己的雪花双刀:“那就战!”
刘裕平静地说道:“其实,我刚才的话并没有说完,这次刘牢之让我率一千兵马守卫句章,却是调走了希乐,无忌,长民诸部,敬宣也跟在他身边不让来,铁牛和瓶子虽然跟我同行,但他们的大部分部下都给留住,跟我过来的,主要是这些后生们!”
他说着,看向了一边的箭楼之上,檀道济背着一杆大弓,和在一边的徐赤特相伴而立,看到了刘裕,同时举起了弓箭,在空中挥了两下,刘裕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慕容兰的嘴角勾了勾:“道济和赤特是后辈中有名的箭手,不比瓶子差到哪里,他们跟你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裕摇了摇头:“箭术是不差了,但是临敌经验还是差了很多,就象他们刚才那样杵着,会成为敌军集中攻击的目标,你看,他们的叔要生气了。”
慕容兰再一眼看去,只见刚才的那两个小子突然就矮了下去,似乎是给人狠狠地拉下,再也看不到身影了。慕容兰笑了起来:“我说怎么看不到瓶子了呢。”
刘裕又是一指城门下面,一个浑身被铁甲所围,头缠白色头巾,光着两个膀子的大汉,正抄着自己手中的大戟,独立门后,可不正是孟昶之弟,有小吕布之称的孟龙符?他的呼吸很粗重,透着杀气,而另一个手持一把大锤的军士,则是与其并肩而立,正是小将刘钟,他们的身后,是二百多名手持刀剑锤戟等较短兵器的军士们,个个肌肉发达,但是脸上,却有些淡淡的忧虑之色,这从他们这会儿如瀑布般的出汗,可见一斑。
刘裕笑道:“猛龙,阿钟,你们怎么样?”
孟龙符抬起了头,挥了挥手中的大戟:“寄奴哥,什么时候开城门啊?”
刘裕微微一笑:“急什么,快了。”
他看着二人身后的军士们,笑道:“放心,刚才我和铁牛哥一泡尿,已经破了妖贼的妖法,在这尿前,就是城门外,这方圆百丈之内的妖贼,都是一击就死,大家要做的,就是放手大杀啦!”
孟龙符哈哈一笑:“听到寄奴哥的话了吗,放手大杀,那个杀,那个杀啊!”
队伍中发出一阵战吼之声,伴随着兵器击甲击盾的声音,刚才还有的恐惧之色,一扫而空。
刘裕转头看向了城头其他的垛口,向靖的手中,已经提起了两把闪亮的大斧,而王元德,王仲德二兄弟,则手持大刀,长剑,带着千余名民夫,蹲在他后面的城垛之后,刘裕咧嘴一笑:“铁牛,能不能娶到老婆,就看这战的了。”
向靖哈哈大笑道:“小子们,听到了没,外面可是有茫茫多的妖贼,只要咱们杀了他们,那些给他们掳掠来的女子,就会被我们解救啦,寄奴哥说了,只要砍了妖贼的,这战一人发一个老婆!”
王元德摸了摸脑袋:“可是,我已经有老婆了啊,这可怎么整?”
向靖一拳击中了他的胸口,打得他身上的甲叶子一阵响动:“笨蛋,就不会再娶个小老婆吗?”
哄笑声中,城头的忧虑之色一扫而空,各队都开始进入到战吼阶段,呼喝之声此起彼伏,慕容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在你身边作战了,都有些陌生了,要是我的那些兄弟侄子们有你这种动员士气的本事,恐怕大燕也不会走到这步。”
刘裕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很多是年轻人,新兵,他们的战技没有问题,但是第一次上阵面对如此凶恶的妖贼,尤其是这几年妖贼在吴地有各种刀枪不入,非人力所敌的传说,这种传说,随着琰帅他们的败亡,而变得无比强烈,再好的战士,如果思想上有恐惧,也发挥不出平时的本事。所以,这一战,我的目的,就是破除这种恐惧!”
说话间,远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鼓角之声,浪涛一般的天师道军阵,开始了行动,刘裕戴上了头盔,拉下了面当,只露出了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慕容兰一起,矮下了身,从垛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敌军前军五千余人,身着布衣,手持刀剑或者是草叉,扛着云梯,冲杆,狂吼狂叫着,冲向了城墙,他们的声音整齐而划一:“天师在上,法驾人间,威力无比,法力无边,斩妖除魔,诸神退散!”
而混在这些冲锋步兵之中,则有两千多名,手持猎弓的弓箭手,很多人身上围着狼皮或者是鹿皮,看起来,应该在加入天师道之前,是山间的猎手,他们一边跑,一边弯弓搭箭,不停地向着城墙发射着,但是往往弓箭飞不出多远,就会下落,飞到城墙之上的,屈指可数。
慕容兰的秀眉微微一皱:“这样的战力,也来攻城?他们是来试探城中防守位置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一指城门前,那道离墙二十米左右,宽约三米,插着几十根尖木桩的护城沟,微微一笑:“不,他们是来填沟的!”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对着身边的刘道规沉声道:“传我将令,敌军上城之前,任何人都不许动一下,违令者,斩!”
第1926章 悍不畏死终怕死
刘道规迅速地摇了几下旗帜,这面孤零零地探出城头的旗子,引得了城下几十枝弓箭的集火攻击,有六七枝终于射上了城头,在刘道规放下这面旗子的同时,这几枝弓箭软绵绵地砸在了他的身边,两枝碰到了他身上的铁甲,如同枯枝一般地落下,甚至连嵌进甲缝也做不到,刘道规不屑一顾地勾了勾嘴角:“软弱无力!”
刘裕的眉头却是紧紧地锁着,他看着刘道规,正色道:“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力量上,也许他们软弱无力,但是在意志上,我相信他们悍不畏死,一支不畏生死的军队,永远是可怕的。”
刘道规的脸色一变,只听到百余声沉重的响声,从护城沟那里响起,那是攻城的天师道众们,把云梯直接架在了这三四米宽的壕沟处,然后争先恐后地从这些梯子上奔过,不断地有人一脚踩空,或者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落到了一边的坑里,顿时就被那些尖尖的木桩刺穿,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此气绝,即使是从城头的垛口看去,那血腥残酷的场面,也会让人色变,可是其他的天师道众们,却是视若无睹,甚至不去看那些掉在坑里惨死的同伴一眼,双眼血红,喊着那狂热的口号,一往无前地冲击。
慕容兰的秀眉一皱,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些凶残无畏的道众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她摇着头,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些人象是中了邪术,居然可以不畏生死,天师道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