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彭城,彭城内史府。
一个三十多岁,白面长须,一身铠甲的大将,坐在殿上,正是宁朔将军,领徐州刺史羊穆之,而另一员同样大铠在身,须发花白的老将,则是那北青州刺史刘该,这会儿正焦虑不堪地按着剑柄,在殿门口走来走去,殿中十余员将佐,分立两边,看那衣甲,各是分属于徐州和北青州两个不同的州郡,一如他们各自主将所穿的形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背插靠旗的斥候奔入,刘该一下子来了精神,高声道:“可是那刘镇军来了?”
这个斥候在庭中单膝跪地,说道:“刘将军有令,请二位将军继续约束部下,等候他的命令,他随时就到。”
刘该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厉声道:“让我等来此军议,他是主帅却是一再地延误时日,这是何意?”
羊穆之叹了口气,说道:“你下去吧,有事再探。”
那传令军士行礼而退,羊穆之看着怒气满满,一屁股坐回自己左首第一位置的刘该,说道:“刘刺史,稍安勿躁,只怕是刘镇军要集结兵马,准备粮草北上,需要点时间罢了,毕竟,刚刚安排了讨伐军追击桓玄,要再准备大军北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等既接到军令,要守境抗敌,就得作好靠自己力量的准备,不能全指望援军哪。”
刘该冷笑道:“哼,一边要我们安排城中百姓南下,由老弱残兵护送,一边要我们保守城池,不得退让,却又不发援军,寄奴怕是要我们独守孤城,消磨敌军的锐气,然后他才上。我们江北六郡,从前秦南侵开始,就一直是扮演这样的角色,羊刺史,你甘心就这么当个弃子吗?”
第2275章 彦之传信寄奴到
羊穆之的脸色一变:“刘刺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等皆是刺史,手握重兵,有守土保民之责,现在胡虏要大举来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正是我们报效国家,青史留名的机会,怎么能说是个弃子呢?”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殿外响起:“羊将军说得好。大晋的每个军人,都是国之战士,这种独守孤城,与民共存亡的事,刘镇军本人就多次做过,而我当年,也亲自跟他寿春,做了一回这样的“弃子”!”
刘该的脸色一变,只见一个三十五六的壮汉,身着皮甲,从门口快步而入,羊穆之的双眼一亮,站起身,看向了来人:“是彦之啊。你终于回来了,现在,刘镇军那里如何了?”
刘该看着到彦之,冷冷地说道:“怎么,你小子又去找刘镇军搬救兵了?如果你这么喜欢北府军,为何不直接转调过去,身在彭城却一趟趟地往京口跑,难不成是朝廷安插在我们江北的眼线?”
羊穆之的眉头一皱:“刘刺史,这样说话不太好吧,彦之也曾是你多年的部下,也在咱们淮北立过不少功劳,何必说得跟外人甚至是细作一样。”
刘该冷笑道:“到幢主的本事,我自然是清楚的,就是因为知道他有些本事,在民间也算是个大哥,所以才有意提拔,只是人家看不上咱们这小小的彭城啊,一门心思要攀高枝,先是跟着刘裕进京城当了宿卫,又是京口建义,他招呼不打一声就带着旧部去帮忙,羊将军,这擅离职守,参与起兵的事,你就真这么不计较了吗?”
羊穆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干咳了一声:“过去的事情,休要再提了,到幢主,你去京口传信,刘镇军何时能来?今天早晨的军报,燕军的先头侦骑已经出了大岘山,而慕容德也率禁卫军赶到了临朐,看这架式,全面入侵也就是这三天之内的事,要是刘镇军再不来,只怕我们很难抵挡了。”
到彦之微微一笑:“羊将军,不用担心,刘镇军已经出动大军前来支援了,他让我特地来带话,说是朝廷绝不会放弃江北,不会抛弃守城的儿郎,这一次,他是亲自带兵前来。”
刘该的眉头一挑:“你说什么,他亲自来?”
两边的将佐们纷纷兴奋地交头结耳起来,一开始的那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我就说嘛,刘大帅不会不管我们的。”
“就是,他可是当世战神啊,北府军的强悍战力,前一阵也是表现得那么明显,区区南燕小丑,又岂在话下?”
“哈哈,这回我们有救了,我看,连我们的家人也不必送回京城了吧。”
到彦之听着这些话,微微一笑:“正是,刘镇军说,他会亲自前来,一路之上,还会会合东海郡守孟龙符,南彭城内史刘道怜等人的兵马,加上这次带出来的两万精锐,等到彭城时,起码会有三万健儿,加上我们本地的一两万兵马,以这五万雄兵,足可以把慕容德的部队,挡在大岘山一带。”
刘该咬了咬牙:“这么说,他这回是要带上所有的建康城的兵马北上了?可是刚刚平定了京城,一下子就倾城而出,这样合适吗?”
到彦之正色道:“刘镇军说,京城有高门世家的家丁部曲镇守,加上可以新募集和收编前一阵楚军的降军和散勇,只要刘毅将军的讨伐军前线进展顺利,当无大忧,而且他已经历阳的诸葛长民将军的兵马入石头城镇守,对了,刘镇军还说,这次慕容德胆敢大军南下,一定是有人内应,要我通知二位将军,在军中要严防死守,查出有向敌军通风报信之人,千万不能让慕容德知道他亲自前来,他要故意示弱,引慕容德大军进入我们的伏击圈,然后痛歼其军,让南燕再也不敢犯我疆土!”
羊穆之点了点头:“有刘镇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到幢主,刘镇军有说过什么时候会率军到来吗?”
到彦之看了看二人身后的将佐,欲言又止。
刘该摆了摆手:“各位将校,你们先退下,一会儿我们再商议军机。”
很快,殿中就只剩下了三人,最近的护卫,也退出了小院,到彦之小声说道:“刘镇军说,为了稳定军心,他会在明天一早就到彭城,然后亲自发表讲话,以安人心。”
羊穆之睁大了眼睛:“什么,明天一早就来?不是说带大军来吗?”
刘该哈哈一笑:“这样做才是寄奴的风格嘛,我在北府时看着他这做法很久了,身先士卒,稳定军心,孤胆英雄嘛。羊刺史,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刘镇军啊。”
到彦之微微一笑:“还是该叔对寄奴哥熟悉。寄奴哥特地提到你呢,说是只要有该叔坐镇甄城,那就等于守住了彭城的侧翼,如果慕容德敢大举来犯彭城,你可以找准机会突击打他的侧翼,不必局限于守城。他这次先来彭城,作出一副兵力不足,强撑士气的样子,然后要二位将军安排一些士兵逃亡,把这消息泄露给慕容德,引他亲率军前来,到时候大军也到达彭城,拒敌于坚城之下,该叔再袭其侧后,如此,可让淝水之战的壮举,再来一次。只是一定要做好保密,万万不能让奸细知道内情。寄奴哥说,他这次来,也会查获奸细,不留后患。”
刘该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刘镇军的计划行事,我现在马上赶回甄城,安排防备,明天一早,还要麻烦你整顿全城兵马,在南门那里迎接刘镇军。你就跟他说,我刘该回甄城去了,到时候听他将令出击!”
他说着,就向门外走去,羊穆之在他身后说道:“刘刺史,不用这么急吧,明天见过了刘镇军再走,也不迟啊。”
刘该匆匆向外而去:“兵贵神速,我得好好安排一下,对了,他身边的主薄刘穆之很好吃,咱彭城的狗肉和烤羊,明天要准备好!”
第2276章 真正内鬼现后台
彭城,城郊,戏马台。
这座曾经可以容纳万人的格斗场,这会儿早已经空空如也,自从前些年天师道的战俘也不再送往这里后,此处就人气越来越少,随着近些年来东晋的战乱不断,即使是那些世家公子们也很难再象十年前那样经常来彭城观战赌钱了,失去了金主和格斗士的两大来源,加上江北之地总是面临战乱,戏马台,也渐渐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
可是现在的台上,却站着两个人,在这座几乎处于废弃的格斗台上,这两个人的身形格外地显眼,刘该全身铠甲,却是垂手恭立一边,如同属下,而站在他身前的,则是一袭黑袍,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仍然显得阴森诡异的那位神秘大佬了。
刘该一边抹着额上的汗水,一边说道:“恩公,消息应该是真的,到彦之亲自去的京口,亲自赶回来传信,不会有误。而且这事也符合刘裕的一贯作法,现在可怎么办?他说要查内奸,一定会把我以前的往事给查出来。万一我们之间的关系曝光,那可就麻烦了。”
黑袍平静地说道:“那你要我现在做什么?我这次发动了南燕的兵马,也为你谋得了以后在燕国的富贵,那刘轨死前担任的职务,会由你接任,而且整个江北六郡,包括彭城,都归你管辖,你还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刘该咬了咬牙:“这些承诺,只有南燕能取得江北六郡后才能实现,现在刘裕来了,南燕能不能取得六郡之地,都很难说了。如果南燕不来,刘裕在这里扎了根,然后派刘穆之这个特务头子查出我的事,那我可就死定了。”
黑袍微微一笑:“你不就是娶了个姓崔的老婆吗,而且你也跟桓玄说过了,那是诈降。咱们之间的事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刘裕又怎么会知道?他这样故意放出有内奸的风声,不过是想激真正的内奸动起来,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刘该沉声道:“刘裕做事,就跟他用兵一样,别人不可捉摸,以前反桓之时,也是这样虚虚实实。他这次是带兵前来,到时候一声令下,就能把我们直接给撤了,换上他的人,到时候我十年经营,就此打了水漂,难不成还真的回京口种地吗?”
黑袍摇了摇头:“你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你若害怕刘裕夺你兵权,可以呆在甄城不动,现在的刘裕日子并不好过,西边还在讨伐桓玄,胜负未知,京中的高门世家也未必会全力支持他,需要时时留意,这回如果不是南燕大举南下,他是不会管这江北六郡的,就算他提兵北上,也不过是为了抵抗南燕,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你,到时候仗打完了,你如果立有功劳,他自然会撤兵,甚至会让你进一步升职呢。”
刘该咬了咬牙:“我是不会相信刘裕的,在北府军时我就跟他没什么交情,而且这一年多来,我听你的话,消灭了不少刘牢之和刘敬宣留在淮北的旧部,当然,对外称是剿灭马贼盗匪,但这种事情瞒不过刘穆之的眼睛,这回这个死胖子要是跟来,我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