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摇了摇头:“可这次不一样,桓玄是给我们吓破了胆,进退失据,可是桓振却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以前就一直奇怪,他能拿下江陵,绝不可能只有身边的几十个人,现在看来,他是早就隐藏了实力,所谓的溃散大军,不过是按他的命令,分散隐藏起来了,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是他一直所带的主力大军,加上桓氏还在各地的死党,这支军队的战斗力非常强,而且是哀兵,我军远道而来,锋锐已损,被诱入敌军主力面前,是大危之局,不可莽撞行事啊。”
何无忌哈哈一笑:“在罗落桥的时候,你大哥面对的,难道不就是同样的情况吗?这个时候我军撤是不可能的,敌前撤退,损失一半都算是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着这股气势,靠着我们北府军的自信,正面突击,打垮当面之敌。桓振的部下虽然没有跟我们交过手,但这半年来我们北府大军所向无敌的传言,早已经名震天下,只要我们拿出之前的气势,集中兵力,直冲桓振,那一定能取胜!”
刘道规叹了口气:“无忌,既然你战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率本部三千人马掩护你的侧翼,一旦形势不妙,我会反冲敌阵,你不可恋战,一定要及时撤退,就算不能胜,也不要输光所有。”
何无忌笑着拍了拍刘道规的肩膀:“道规,有你在身边,真好。”
他说到这里,眼中冷芒一闪,西风传来了对面桓振那粗野的叫声:“何无忌,你不是要取我首级,挂在江陵城头吗?我桓振就在这里,你有种就来啊。”
何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神色,一挥大戟,厉声道:“北府儿郎,全歼荆州桓氏,终结荆扬百年争斗,就在今日,擂鼓,冲锋!”
上百面战鼓同时响起,原本不动如山的北府军阵,突然潮水般地向前涌去,伴随着鼓声的,是雨点般的箭矢,逆风而来,几乎一瞬之间,遮盖了太阳的光芒。
桓振的脸上闪过一丝邪邪的笑意,拉下了面当:“终于等到你们了,鸣鼓,反冲击!”
第2350章 帅府复盘荆州局
京口,镇军将军府,帅帐。
刘裕一身将袍大铠,端坐于帅案之后,平时里人满为患的中军帅殿,这会儿却是空空荡荡,只有一身参军的军吏打扮的胡藩,还有军装在身的王镇恶和朱龄石侍立一旁,当然,圆滚滚的刘穆之,则是羽扇纶巾,坐在左首第一的长史位置,看着胡藩,微微一笑:“胡参军,今天让你失望了,不少北府军的将校,一时间还心里过不了那个坎,不愿与你为伍,不过,相信过几天,他们就会想通的。”
胡藩显然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这里不会受欢迎,但没有料到会被几乎所有人抵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裂痕,要多久才能修补,毕竟,是我亲手杀了檀将军,如果换了我是那些北府旧将,只怕也会作同样的选择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北府军,荆州军之分,大家都是大晋的将士,都是大晋的军人,就不要再分彼此,胡子杀了瓶子,但我已经为瓶子报过仇了,是天意让胡子从此留下,为了瓶子而战斗,为了大晋而战斗。更何况,我们哪个手里没有荆州将士的鲜血呢,难道他们的家人好友就不恨我们吗?要怪,就怪桓玄篡逆,为了他一个人的野心,害得这么多人流血牺牲吧。”
说到这里,刘裕顿了顿:“荆扬之争,自大晋南渡建国开始,已历百年,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浪费了太多的北伐良机,这种争斗,再也不能继续了,就让他随着桓玄的死,永远地终止和结束吧。我希望胡子在我们这里,能成为真正的战友,同袍,我也会提议他加入京八党,以后就是建功立业,成为一家人。”
胡藩有些吃惊,一时间无所适从,朱龄石却叹了口气:“大帅,只怕现在还不是谈及此事的时候,刚刚传来的军报,前方…………”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胡藩。
刘裕点了点头,一边的胡藩马上说道:“大帅,事关前线军机要事,请允许我先回避一下。”
刘裕摆了摆手:“不必,胡子,你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成为大晋的镇军将军府参军,那这些军情,就是你必须要分析和处理的,对你不是秘密。今天我带你来参加这个军议,就是要发挥你的才能,探讨一下前线的军报,毕竟,你跟桓振共事多年,对他应该比我们都熟悉的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胡藩正色行了个礼:“遵命,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刘裕看向了朱龄石,说道:“龄石,这里没有外人,直说不妨。”
朱龄石走向了殿中的沙盘,指着马头青坪原那里,堆放着的大批人马的棋子,说道:“半个时辰前刚来的军报,桓振伏兵于青坪原,大破何无忌,刘道规所部,我军战死一千七百余人,伤者三千二百多,几乎损失过半,若不是刘道规拼死殿后挡住了楚军的十余次冲击,只怕何将军和刘将军都很难全身而回了。”
刘裕也有些意外,神色微变:“怎么输得这么惨?消息核实了吗?”
王镇恶点了点头:“刚刚我接到召见命令前,收到了第二封军报,何无忌兵败之后,收拾残兵,退保巴陵,与刘毅的主力会合,而桓振取胜之后,没有追击何无忌的残部,而是转而向北,迎击鲁宗之去了。”
刘裕站起身,看着那沙盘之上,王镇恶正动手把何无忌一方的众多棋子或是拿开,或是后移到巴陵的方向,而朱龄石则挪动着桓振一方的棋子转向北方,冲着鲁宗之一方而去,刘裕转头看向了胡藩,说道:“胡子,你怎么看?”
胡藩正色道:“桓振所部,是荆州五大主力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头等的精锐主力,皆因桓振本人凶悍骁勇,而带的部下以前是跟着荆州第一猛将,也是他父亲桓石虔的旧部,几十年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在荆州军各部中,也是首屈一指。”
王镇恶轻轻地“哦”了一声:“既然桓振所部如此强悍,为何桓玄不让他留在京城呢,如果这样说的话,有桓振在,那我们上次建义的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镇恶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桓石虔父子可是夺了桓玄的继承之位呢,名为堂兄弟,实际上跟仇人也差不太多了,当年桓玄从草原回来那段时间,桓冲,桓石虔,桓石民等人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先后身亡,这才让桓玄顺利地掌握了桓氏旧部,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
胡藩点了点头:“在荆州一直也有人这样猜疑过桓玄,后来殷仲堪与桓玄相争斗时,就说是桓玄毒杀的叔父和堂兄,只不过因为没有证据,殷仲堪又败得太快,所以此事后来无人过问。不过,桓玄一直防着桓振,以桓振横行不法为名,对其多加打压限制,这倒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桓振虽然蛮横霸道,但打仗确实很厉害,说是荆州第一猛将,并不为过。”
朱龄石沉声道:“桓振可不止是猛,其用兵也是狡诈多变,就象这次,他在马头前面的三垒故意放置弱兵,一触即溃,又作出一副江陵城人心惶惶,准备西逃的架式,这才引得何将军急行军追击,在青坪原上撞上了他的主力,这等布置,与当年慕容垂在五桥泽伏击刘牢之,有异曲同功之妙,决战之时,他也是中军示弱先退,引得急于突阵的何将军中军过于深入,被其两翼合围,三面夹击,这才大败亏输。可以说,桓振是我们起兵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大帅,恐怕这回要你亲自出马,才能打败此人。”
刘裕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兄弟,希乐和无忌,一定有办法渡过面前的困境,最后战胜桓振的。因为,桓振只有一个,他对付不了东面和北边的两路强敌!”
第2351章 桓振亦守汉家节
江陵城北,八岭山,桓振大营。
中军帅帐之中,只有桓振和卞范之二人,桓振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而卞范之则是一脸愁容,桓振看着卞范之这副样子,嘴角不开心地勾了勾:“老卞,你这是怎么了,我军刚刚大胜,几乎生擒何无忌,一向所向无前的京八贼这回吃了大亏,可是你这样子,却象是我们战败了似的,这要是给外面的将士们看到,会动摇军心的啊。”
卞范之摇了摇头:“只是胜了一阵而已,北府军前锋虽然损失近半,但主力元气未损,现在何无忌所部与刘毅所部在巴陵合流,而且他们又一次地拒绝了我们送还司马德文,罢兵言和的请求,甚至刘毅和何无忌主动上书建康的留守朝廷,要承担这次战败之责,自降官爵。现在魏咏之带着豫州兵马再次来援,他们的实力反而得到了加强,而且,鲁宗之也拒绝了我们的提议,继续进兵,打败了北边的温楷,现在也同样是兵临江陵啦。”
桓振冷笑道:“既然不肯言和,那只有战斗到底了,鲁宗之的兵马虽然也可称为强兵,但难道还能强过北府军不成?我能打败何无忌,就能干掉鲁宗之。老卞,你且在这里静观,我这就北上灭了鲁宗之。如果刘毅没了外援,那恐怕就得好好重新考虑一下跟我们言和的事了。”
卞范之眉头深锁:“除了这两路以外,巴蜀那里的情况也不好,毛璩也征兵三万,会合了梁州部队,准备顺江而下,讨伐江陵,原本我们还想着暂时稳住上游,现在看起来也不可能实现了,你就算打退了鲁宗之,只怕也会在西边又多出一个强敌。惟今之计,可能需要我们作进一步的让步才行。”
桓振沉声道:“别人都可以讲和,只有姓毛的不行。他们可是杀害先帝,我的叔父大人的直接凶手啊,而且用的是最卑鄙无耻的诱杀手段。嘴上说和解,却是趁着先帝落难的时候下毒手,只要打退刘毅,我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这堆姓毛的,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卞范之沉声道:“阿振,冷静啊,小不忍则乱大谋。毛家的兵力虽然不强,但是益州之地,北接梁州,与仇池和后秦接壤,只要我们能控制益州,那就可以想办法引秦兵南下,如果有了强大的后秦作外援,我们目前就能抵挡住刘毅的讨伐军,现在别的方向的敌人都是次要的,头号大敌,还是京八贼,现在只是对付刘毅和何无忌,若是刘裕亲自前来,那只会更加麻烦。”
桓振冷笑道:“笑话,我们桓家从先大父开始,坐拥荆州,几十年来就是不停地跟北方诸胡作战,就算是兵败族灭,也不会借着胡人的势力来自保,老卞,在大晋,任何人都可以跟胡虏合作,甚至连刘敬宣也可以北逃燕国,但我们姓桓的不行,我桓氏一族,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汉奸!”
卞范之的脸色一变,正要再说,桓振一摆手,沉声道:“好了,老卞,不用多说什么了,我先打垮鲁宗之,然后回来收拾刘毅,你给我守好江陵城,最多半个月时间,我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卞范之叹了口气,目送着桓振掀帐而出,很快,帅帐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屏风之后,缓步踱出了一身军士打扮,皮甲在身的陶渊明,看着沉默不语的卞范之,微微一笑:“桓振颇具乃父风范,与胡人势不两立,敬祖,你这回恐怕是打错算盘了。”
卞范之闭上眼,摇了摇头:“其实从桓玄身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满盘皆输了,大楚的国运,也到那时候为止。荆楚之地,多忠义之士,北伐抗胡才能凝聚人心,桓振之所以拒绝这点,也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失掉了抗胡的这面大旗,那只怕手下都会很快地散去。”
陶渊明点了点头:“桓振不能跟后秦联合,但你卞大人可以,既然你也知道这回败局难挽,那不如趁现在,拉上桓谦和桓蔚,带着司马德宗兄弟,逃往后秦,趁着鲁宗之的主力在与桓振相持,以江陵的兵马,可以强行杀通南阳盆地,自武关入关中,或者是扬言攻打襄阳,却是借道北上去洛阳,也可以进入后秦境内。只要司马德宗这个晋朝皇帝在后秦的手下,就可以借着晋帝的名义,让后秦出兵南下,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挽回大楚的危局啊。”
卞范之沉声道:“不行,这样会害了桓振,也让桓家真正地成了胡虏的傀儡,他们有了司马德宗在手,那还需要桓氏一族做什么?引秦兵来援最多是给点钱粮税赋作为答谢,甚至割些地也勉强能接受。但是皇帝的名份若是落在了胡虏手下,那整个南方的汉家天下,都不再有安宁了。”
陶渊明冷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个。上次为了拖住刘裕,我可是费尽心力地让南燕出兵,虽然没有成功,但起码我尽力了,也让刘裕现在也没过来,老卞,你要是再这么迂腐,只怕大难临头,这回我也没办法救你了。”
卞范之摇了摇头:“我早该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就随他而去了,之所以多活了这几个月,就是因为还想扶着桓振为他报仇,可现在看来,我们都尽力了,但是大势很难挽回,我会尽全力守住江陵,但你我都清楚,一旦桓振大军北上,刘毅必然会全力攻打江陵,江陵城中缺兵少将,断难抵挡,如果江陵失守,我希望你能说服桓振,让他不要再恋战回去报仇,护着司马德宗兄弟逃往后秦,以后还有打回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