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拔嵩的脸色一变,连忙向后退去,而崔宏也跟着退后,黑袍没有转身,就这样平静地倒退后行,三人就这样退到了离拓跋珪二十多步,接近殿门的位置,才停了下来,拔拔嵩轻轻地叹了口气:“看这样子,陛下似乎又是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了。”
崔宏勾了勾嘴角:“火光激起了他不好的回忆,恐怕,是那次柏肆之战中,燕军的夜袭吧,他一直在说慕容家的狗贼,也证明了这点。”
拔拔嵩转头看着崔宏,冷冷地说道:“崔大人,你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我记得上次柏肆之战,贺兰卢和卢溥都背叛了陛下,反水偷袭,而只有你,却是及时地带兵来救。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
崔宏微微一笑:“崔,卢两家虽然并为河北世家,但并不代表立场就完全一致,卢溥就象刚才拔拔大人所说的河北汉人世家典型,长年来结坞自立,只接受北方王朝的封号,却不受其节制,实际上不过是割据自保而已,而我们崔氏,至少我们家,是主动地归附陛下,从我们抛弃家中祖居,举族来草原上为拓跋氏效忠的那天起,我们就作出了选择,我们家族的命运,只会和大魏连接在一起,生死与共,荣辱不分!”
拔拔嵩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看来,崔大人和别的北方汉人还真不一样啊。只是我现在也不相信,你同意去屠清河,诛万人,是为了大魏好!”
崔宏淡然道:“当初王建大人建议坑杀七万燕军俘虏时,拔拔大人不也没有反对到底吗?其实你我都尽到臣节了,你们是拓跋氏的近亲部落,你可以犯颜直谏,但我崔宏,只是一个半路来投的汉人,我不可以逆陛下的意志行事。这些年河北地区叛服无常,一直无法真正平定,陛下早就有意以雷霆手段立威了,只不过缺乏理由,这次正好有上天的谕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呢?如果我刚才也跟你一样反对,只怕会成为这次行动的祭旗,悬首旗头啦。”
拔拔嵩转头看向了黑袍,冷冷地说道:“大巫师,自从贺兰巫女失去神力以后,陛下对你是言听计从,只是我劝你还是要善良,大魏要是出什么事,对你更是不会什么好处。”
黑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传达上天的谕令而已,那些龟甲乃是神物,谁也不可能做什么手脚,拔拔大人,陛下已经下了令,我想现在你应该去点齐兵马,准备随驾出征了。”
拔拔嵩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向殿外走去,他的声音逆风传来:“大巫师,照顾好陛下,他要是出什么问题,后果你懂的!”
殿门开而复合,崔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黑袍,低声道:“你什么意思,疯了吗?屠清河,是想灭我宗族?”
黑袍微微一笑:“那你刚才不是也回复得这么忠心耿耿嘛。老崔,这作戏的功夫见长啊。”
崔宏咬了咬牙,看着远处还在挥剑乱砍,状若疯狂的拓跋珪,叹道:“不作戏就没命,崔逞不过是想保全汉人世家的尊严,不愿事事听从拓跋珪的命令,就给下令斩杀,张衮只是举荐了卢溥,这立国之功都差点没保住命,最后罢官夺,郁郁而终。跟这些喜怒无常的胡人君主相伴,那可真就是伴了只恶虎,不谨慎就没命啊。”
黑袍笑道:“那你父子当年为何不跟贺兰卢,卢溥一样,索性合力杀了这头恶虎呢?要是你当时反水一击,那胜算是不小的。”
崔宏看着黑袍,恨恨地说道:“当年不就是你突然出现,劝我不要反水么。你当时说慕容宝是庸主,即使帮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现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黑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是没有判断错形势,在庸主手下,可以混,但想建功立业,掌握大权,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只能象那些现在还在清河的土豪一样,当个乡下地主。刚才想必你在迎合拓跋珪的时候,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了吧。”
崔宏的脸色一变,转而微微一笑:“真的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啊。只是,我也在犹豫,要是示恩于清河百姓,叫他们逃跑,这人多嘴杂,难免走漏风声,要是反过来不留痕迹,派人秘密散布消息让他们逃命,这好处又落不到我头上,何必要做呢?如果只通知我们崔家人逃亡,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黑袍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清河百姓,那死就死了,无所谓,反正本身很多是来自各地的乱世流民,给安置在清河分田地罢了,只是世居清河的各大家族,你还是最好派人暗中通知,让他们跑路。记住,只有得到河北的豪强大族拥护,才能坐稳千年诸候!”
第2606章 鬼子进村清河郡
黑袍的声音抑扬顿挫,眼中光芒闪闪:“北魏建国,早晚还是要依靠汉人世家治理天下,你只要结好世家,那就不用担心,就好比南边的晋国,到现在不还是世家大族说了算吗?胡人的兵马只能逞强于一时,又不可能永远厉害!”
说到这里,他看着在殿中披头散发,仍然在乱砍乱挥铁剑的拓跋珪,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再说,看拓跋珪这样,疯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喜怒无常,随手杀人,连身边的侍卫都躲得远远的,我看,他的命不久矣,崔大人,这大魏未来的事情,恐怕你也要早做谋划啦。”
崔宏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要我…………”
黑袍笑着摇了摇头:“崔大人,不要误会,我可没让你去学贺兰卢他们,何况在我看来,他们很愚蠢,就算刺杀成功,这天下也轮不到他们贺兰氏或者是姓卢的坐。不过,你应该明白,王朝很快就会灭亡,而世家高门却可以延续千年,不管谁坐皇位,最后只能跟你们合作,这才是最聪明的。拓跋珪现在这个样子,要么疯狂而死,要么是把身边人或者手下弄得忍无可忍,下手除了他。所以,我想你应该想想,未来跟随谁,如何取信于新君!”
崔宏的眉头一皱:“大巫师,你常年在外,可能有些消息不知。前一阵为了争嗣子之位,慕容皇后和刘贵妃都为自己的儿子铸金人,按大魏祖制,铸金人成功,方可让儿子成为世子,结果慕容皇后失败,而刘贵妃成功。可是陛下却是以汉武帝旧事,说母壮子幼,祸国之道,并立下规矩,从此大魏立太子时,必须杀其生母,刘贵妃就这样给赐死了。这让世子拓跋嗣伤心欲绝,甚至对着陛下出言不逊,所以暂时给赶了出去,加封齐王,也不知道最后这太子之位会不会最后落到他手中。”
黑袍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而点头道:“这也不奇怪,慕容氏和刘氏,其实都是部族和国家被大魏所攻灭,可以说是仇人,跟仇人部落之公主生的孩子,那将来有可能会反灭大魏,陛下行此事,也是不得已,只是把这残忍的规矩代代流传下去,有点过了。不过,那贺兰贵妃没有来争这个太子位吗?”
崔宏笑着摇了摇头:“自从那大宁城之夜后,贺兰王妃就给冷落多年了,甚至连清河王也连带着给冷…………”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喃喃道:“清河王,清河…………”
黑袍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冷芒一闪:“崔大人,天机不可泄露,全凭个人参悟,有些事情,早做准备的好。”
崔宏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前辈提醒,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请前辈务必拖延陛下数日,我先在清河放风,不管怎么说,都是父老乡亲,能救一命是一命吧。”
黑袍微微一笑:“我最多只能给你两天时间,能救出多少人,全看你的动作快不快了。不过,提醒你一句,做好保密,不然,以拓跋珪现在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勾了勾嘴角:“现在几十年前的仇怨和苦难,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穆崇,拓跋仪这些人早就给他赦免过,仍然不免一死,我想,如果走漏了风声,或者有人出卖你,那结果如何,不用我说了吧。”
崔宏咬了咬牙:“我这就走!”他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殿外,黑袍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十天之后,河北,清河郡。
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太行山方向开来,沿着官道,迅速前进,两侧的游骑远远地散开,在种满了青色庄稼的麦田里践踏奔驰着,田中耕作的农人们有些本能地想要叫骂阻止,但抬头一看满田遍野的马牛旗帜,马上就吓得魂不守舍,扔下手中的锄头,也顾不得去牵耕牛,就这样以最快的速度逃往四周的山林之中,让会产生一种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北魏初入中原时,步骑四出劫掠,河北腥风血雨的错觉。
拓跋珪一身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志得意满,看着前方的一切,笑道:“仿佛又回到当年了啊,拔拔嵩,那年我们攻打中山,也是这样的情形吧。”
拔拔嵩微微一笑:“是啊,只是当年反而有不少百姓跪在道路两边,以迎我军,可今天,明明是大魏治下的子民,却是见了我们掉头就跑,不应该啊。”
拓跋珪冷笑道:“这次我们出兵,没有事先告知沿途的州郡,这是其一,但是河北人也确实是刁蛮难治,你看,他们明知这马牛旗是大魏的皇旗,还当成敌军一样,四散而逃,这说明大魏建国这十几年,这些河北人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大魏子民,所以,这一趟清河之行,很有必要!”
拔拔嵩点了点头:“我们大军三天就集结,六天就到了河北,明天,就可以到清河郡了,清河郡守崔公博,要不要现在派人通知,前来迎驾?”
拓跋珪冷笑道:“又是个姓崔的,看来这河北之地,姓卢的姓崔的姓郑的,怎么杀也杀不完啊。”
拔拔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个,崔公博与崔宏,崔逞早就出了五服,不是同族同宗了。此人也是当年早早从龙,这些年来一直忠于王事,从未…………”
拓跋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没兴趣听这些,叫崔公博马上带着全郡官吏,来清河郡界这里迎驾,记住,悄悄地进城,打鼓的不要,不许惊动任何人,也不许走漏消息,还有,叫他带上全郡的户口薄册,然后让大家拿着,分别去各村各乡,按薄册把人集中起来,哼,只要有谁包庇那些不入籍册的流民逸夫,就给我统统就地处决,我就不信,这一万颗脑袋,收不齐!”
第2607章 空城一座亦屠戮
第二天,中午,清河郡城外,荒郊。
两千多个衣衫褴缕的老弱病残,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他们的脸,如同裂开的树皮一样,混浊的眼珠子里,了无生气,而四五个穿着官袍的人,以身着红色郡守服,戴着乌纱官帽,年约五旬左右的清河郡守崔公博为首,战战兢兢地站在这些人的前面,一万多挎刀持槊的骑士,把这方圆五六里的空地,围得里外三层,水泄不通,而四处飘舞着的马牛旗,伴随着低沉的鼓角之声,透出阵阵肃杀之气。
拓跋珪脸色铁青,坐在圈外一处临时搭设的木台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咬牙道:“怎么整个清河郡,才这点人?”
拔拔嵩正色道:“昨夜使者入城之时,就发现城门洞开,城中民户几乎十室九空,逃得无影无踪,连城门的值守军士和府中的役丁也是不知去向,这清河郡守崔公博,还有其他的几个吏员,喝得酩酊大醉,全郡的百姓名册,户口薄也是不翼而飞,历年的税赋计册,也给人烧了。大军在清河郡下的七县四十二乡搜查了一天一夜,所有能找到的人,全都在这里了。”
拓跋珪厉声道:“清河郡守崔公博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