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咬了咬牙:“直觉告诉我,妙音这次这样提,跟阿兰有关,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情报?”
刘穆之的脸上肥肉微微地一抖,看了一眼刘裕,欲言又止,还是叹了口气:“等妙音到了,你就明白了。”
王神爱的声音在一边的厢房中响起,而房门转动的声音随着她那特有的兰花香气袭来:“裕哥哥,不要误会,这回我不是为了争风吃醋。”
刘裕转过身,只见王神爱一身宫女的打扮,莲步款款,而一双大大的眼睛,似是那夜空中的星辰,闪闪发光。刘裕的眉头一皱:“以皇后的身份随军出征,自古少有,你就不怕这样做会惹人非议吗?”
王神爱叹了口气:“所以,我今天除了说是代皇帝出征外,还要强调我王氏女的身份,虽然现在我公开的身份是伯父王献之和新安公主的女儿,不能强调谢家,但这琅玡王氏仍然可以有收复青州故乡的大义。我这样说,也不会有太多人去想别的事。”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寄奴啊,现在知道皇后就是妙音的并不多,王家对于她的身份保守得很严格,不过,这次妙音要随军出征,只怕也和谢混的态度有关吧。谢家是怎么回事?难道夫人已经压制不住谢混了吗?”
王神爱摇了摇头,看着刘穆之:“这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刘裕的眉头一皱:“我们又怎么了,不就是让功臣子弟们入学吗,我想这还不至于彻底得罪世家高门吧。”
王神爱冷笑道:“是吗?放出被历代晋帝和高门世家打压多年,形同流放的儒门弟子担任庠序的博士,祭酒,还搞什么印刷之术,想要大量地复制书籍,裕哥哥啊裕哥哥,你真的以为世家之中就没有高人,看不出你的用意了?”
刘裕咬了咬牙:“我不这样做,难道永远就要看世家子弟的脸色行事?让底层的士人和功臣子弟们学到文化知识,有治国理政的本事,这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吧,世家子弟可以从军建功,那武夫之后也应该有读书习字的权利,难道说只靠着世家的藏书才能让人读书明理?”
王神爱叹了口气:“裕哥哥,我绝不是反对你。但大晋的世家是些什么人,你也清楚,他们就算自己不立功,也不想别人通过建功立业来取代自己,所以,现在在他们看来,你就是想另起炉灶,就是想用儒学来取代玄学,用中下层的士族来取代他们而已。穆之哥哥的那些印刷术,老实说谢混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他一下子慌了神,因为儒生的数量有限,放开来教也不会让知识普及,但要是人人手里有四书五经,那世家就再无优势可言,所以,孟昶和他们走到了一起!”
刘裕的脸色一变:“孟昶孟彦达?他是希乐的盟友,为什么会跟世家子弟走到一起?据我所知,谢混,郗僧施一向看不上他吧。尤其是庾悦。”
王神爱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刘毅出镇豫州,相隔千里,在京城就是孟昶这个盟友坐镇,而且孟昶才能卓绝,志向远大,象王弘,张邵这些人才也都出自他的门下,谢混他们跟他现在是合作大于矛盾,因为孟昶和刘毅是要依靠世家的力量跟你竞争,而你,是想断了所有世家的根基。”
刘裕叹了口气:“我不希望跟孟昶走到对立的这步,他和世家子弟不一样,他确实有非常突出的才能,这次出征,要留他镇守朝中,你又不在,不会出事吧。”
第2672章 改授吏学缓矛盾
王神爱微微一笑:“你要是怕后方起火,现在改变出征的决定还来得及。”
刘裕咬了咬牙:“有羡之在,应该不至于失控,再说,我这次也下了令,出征之前,先在彭城一带屯积粮草和军械,本身我也只作三到四个月作战的打算,不准备久战,如果这时候改变决定,那就是明摆着对孟昶不信任,这会造成京八兄弟的分裂,我不能这样做。”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孟昶也不是以前的黑手党,不全力支持也许会有,但要说敢通敌害你,应该不至于,我们还是着眼于战事就行,不过,妙音既然说了,因为我们搞这种印刷术,搞儒生教学这些事情,引发了世家的不满,我看,是不是在北伐的这段时间,这些事先停一下?”
刘裕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段时间,庠序和印刷术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京口的庠序运转良好,范祭酒每天亲自授业,这几个月下来,所有的学员都学会了三字经,小草千字文这些蒙学,正常情况下,再过半年,就可以开始学四书五经了。”
刘裕点了点头:“我看,这个教学的内容可以改改,如果是学这些经史典籍,和世家大族一样,那他们可能会觉得有给取代的风险,而且,学这些就意味着要做官,会让人家觉得很快要取代他们,谢混和郗僧施他们的忧虑,恐怕也是因此而来吧。如果我们下面不去印刷四书五经,不去挑战那些世家大族们害怕的地方,而是印农政之书,印兵书战策,印征税度田之术,印法令法规这些,让子弟们学习这些吏治之术,会不会好很多?”
刘穆之微微一笑:“可是这些学了只能做吏,你觉得功臣子弟们只学这些真的可以吗?”
刘裕笑了起来:“学这些实用之道,学算术,法律,兵法,就有了一技之长,可以管好一个村,一个乡,可以当好县尉,当好军吏,当好里正。以后有了功绩,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管好一个县,一个郡,一个州了么?以前古代先贤有名言,说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拔于卒伍,要是踏踏实实地学了这些真正的治国理政的本事,不是可以更好地以后治政管军吗?”
刘穆之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如果还是察举和中正,对官员子弟进行风评之类的,那吟诗作赋的本事肯定不如人家,这样一开始定品阶的时候就会很吃亏啊。”
刘裕正色道:“定了品阶无非是授散官而已,真正要补实官,还不是要到各个大将和高等官员的幕府之中应募嘛。比如我的镇军将军府,就是你来负责人才的考核,你说你到时候是要个出口成诗的大才子,还是要个会写文书,会算军粮,熟悉法令的循吏呢?”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还别说,现在不要说我们这里,就是连希乐,无忌他们的军府之中,也是多招有真才实学的这种循吏,而不象以前那样,靠着会喝酒,会作诗就可以随意地拜官了。你们这些大将之间要是有竞争,自然就会让手下多有真才实干之人,少那些文学浮华之士。而且,后面要治政,也需要政绩考核,恐怕后面各地的郡守,内史这里,也多是要这些能征得了丁,收得了税,度得了田,执得了法的吏员啦。”
刘裕点了点头:“就该如此。那就把庠序的内容改一下,后面印刷的书,也开始改教这些。这样一来避过世家高门的诗词歌赋,经史子籍,二来嘛,也让功臣子弟们多学些有用的。不过,忠孝这些做人的根本,还是要学,象二十四孝这些故事,还得多教多学才是。”
刘穆之淡然道:“这点我来安排,妙音,如此一来,是不是能让你们安心了?”
王神爱平静地说道:“起码能让我娘不至于无法回复谢混,郗僧施他们。不过,今天你们注意到没有,庾悦倒是态度有所改变,以前他是最看不起寒人和低级士族的一个,而现在,却肯主动投靠裕哥哥你了。”
刘裕微微一笑:“是因为希乐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吧,我听说,在西征军的时候,希乐就有意地要打压他,不带他建功,所以他也乐得装病不前,但打完之后,原本地位远不如他的谢混,郗僧施却是位居其上,给他一个武陵内史的职位也是想把他远远地调离权力中央,我想,这不完全是因为当年烧鹅的旧怨吧。”
王神爱点了点头:“是的,说白了,还是想争夺新一代的世家领袖位置,我娘毕竟是一介女流,现在夹在你和世家之间的冲突也很为难,自从上次刘毅用那女史箴图之后,不仅是我一度要交出玉玺,退居深宫,就连我娘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公开掌门谢家了。现在谢混已经当上了尚书仆射,再压着他,也于家法不和。谢混和郗僧施现在就是刘毅在朝中的左膀右臂,相应的,庾悦这个往日的仇人,自然是要疏远和打压,所以这回庾悦迫不及待要参加这次朝会,就是为了公开投靠你,以求翻身。”
刘裕勾了勾嘴角:“庾悦为人,还是有些才能的,而且作为顶尖世家庾家现在的掌门人,也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胖子,这次我看可以让他随军北伐,给他找个适合的职位,你看有什么呢?”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此公行军打仗是不能指望的,但若是让他管管后勤,写写公文,倒是可以。庾悦手下也有些文学之士,其中有几个颇具吏才,若是他真的肯来,我也会有地方安置他,事后分他些功劳,让他在吴地能当个内史或者是在朝中有个尚书级别的官员,还是可以的。”
刘裕叹了口气:“妙音,我其实并不担心庾悦会如何,我最担心的,还是谢混,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有意结好于他,他却完全不领情,我就真的让他这么讨厌吗?”
王神爱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在谢混的眼里,你现在的位置就是抢了他的,你说,你该怎么做他才能高兴呢?”
第2673章 多年宿敌现人间
刘裕的眉头一皱:“就算他是玄帅的儿子,我也不可能因为当年谢家的知遇之恩,就把现在的北府军拱手让给他吧。何况我自问对于谢混无愧,甚至连他报父仇,手刃张猛也是我帮他做到的。如果他连这基本的恩义之心也没有,我只能说他愧为谢家人。”
王神爱叹了口气:“虽然说世家失权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现在毕竟你是大权在手,他们当然会把矛头指向你。裕哥哥,这一点,恐怕以后我和娘都无法再帮你了。”
刘裕冷冷地说道:“以合作求合作,则合作终不可能,以对抗求合作,则合作终会成达,无休止无原则地让步,只会让另一方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得寸进尺,这次我对南燕就是这样。上次对慕容德作了太多的让步,不仅没有让慕容超冷静,反而让他觉得大晋软弱可期,就连阿兰也无法阻止这个疯子,所以,我就干脆把跟燕国的百年恩怨,作个彻底的了结!”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完全不在乎慕容兰的生死了吗?在朝堂上有些话你是故意说出去给别人听的,但在我们这里,你不必勉强。向弥和蒯恩最是粗鲁,但也最是率直,他们说的,才是你真正一直犹豫不绝的事吧。”
刘裕默然半晌,抬头看向了王妙音:“妙音,在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希望阿兰永远地消失,离开?”
王妙音点了点头:“是的,从我的内心里,恨不得这个世上从没有存在过这个女人,我这一生的幸福,我未来跟你的一点点可能,都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消失,裕哥哥,换了你是我,会不恨她吗?”
刘裕叹了口气:“你该恨的是我,是我用情不一,是我没有守住对你的爱,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也只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
王妙音冷笑了起来:“被命运摆布?恐怕不是吧。裕哥哥,这回我之所以一定要跟你去,就是因为从北方传来了惊人的消息,我也是今天早晨才收到,穆之哥哥,你恐怕也是大朝会前才接到的消息吧,要不然,我想裕哥哥不会轻易地决定就这样出兵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刘穆之:“出什么事了?”
刘穆之沉重地点了点头:“北魏大乱,拓跋珪被贺兰敏所生的儿子拓跋绍所刺杀。而他的太子拓跋嗣在安同的辅佐之下,秘密潜回平城,在各部大人的支持下,揭露了拓跋绍母子的阴谋,最终斩杀拓跋绍,也自立为帝。比这个消息更惊人的,是贺兰敏,慕容兰二人,居然都是一个名叫黑袍的神秘人手下,寄奴,恐怕我们多年以来一直追查的幕后黑手,这回要开始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