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子叹了口气:“敌军刚才的攻击本来已经有优势了,我军多是轻兵锐士,胜在迅捷勇猛,但普遍缺乏重装盔甲,这种列阵相持,非我们的优势,这大半个时辰,我们可是给逼退了三百多步,可敌军在这时候却主动后撤换阵,那说明他们必然有能给我们造成更大伤害的打法,若是此时不退,只怕我们会吃上大亏!”
他的话音未落,一边的沈庆之突然高声道:“二哥,快看,大帅那里传令了!”
沈云子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中央的帅台,只见三面黑旗在迎风招展,而帅台之下,也已经是旌旗招展,披甲军士来回奔跑列阵,显然,已经要开始大规模的调动了。
沈田子喃喃道:“大帅还真的是要我们撤军啊。”
沈云子毫不犹豫地说道:“依大帅军令行事,盾牌手和弩手断后押阵,重装槊手随同保护,剑士先行撤离。”
他说着,看了一眼沈田子,沉声道:“老三,你前面一直在血战,消耗太大,就不要断后了,我来指挥撤退。”
沈田子咬了咬牙:“二哥,你是后军主将,怎么能亲自断后,还是我来吧,我还有的是劲,只要给我一把好刀,我就可以…………”
沈云子拍了拍沈田子的肩膀:“好了,老三,这一战,你的消耗和我们吴兵的损失一样大,不要意气用事,带着兄弟们撤回去,才是你要做的事,回到中军后,我这个后军主将也不再有用了,所有人马都会归大帅指挥,也该是我出力的时候啦。”
正说话间,只听到对面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之声,众人放眼看去,只见对方前排举盾端弩的甲士们纷纷向两边散开,而二十余部刀盾大车,被三百余名甲士推着,碾过地上的尸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前方压迫而来。随着这些刀盾大车的推进,所有的燕军甲骑们都开始欢呼,有节奏地一边以兵器击着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盾牌,一边高声叫道:“碾,碾,碾!”
刚才闪到两边的燕军弩手,则纷纷跳上了这些刀盾大车,那些刀盾大板,正好能掩盖住他们整个身体,只把手中的骑弩伸到这些板上,几十部闪着寒光的连弩,直指着对面三十步外的盾墙。
沈云子的脸色一变,对着沈田子和沈林子,还有沈庆之厉声道:“快撤,这是命令!”
沈林子咬了咬牙:“对面居然也有刀板大车,二哥,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们一起跑吧。”
沈云子摇了摇头:“万万不可,敌军有骑兵,我们要是这时候转身就跑,会给他们一路追杀的,只有列阵而退,才能让大多数人安全撤离,你们快走!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说到这里,回头对着身后的亲兵沉声道:“所有盾牌手上前,第一排给我用两面盾牌硬顶,长槊手架槊于盾上,徐徐而退,敌军若是上前相逼,刺槊逼退,不得追击,不用弓箭,身上无甲的人全都马上撤离!”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前方开始了迅速的轮转,身披重甲的槊手上前接过了盾牌,然后在盾牌之内又立起了一面盾牌,两层厚厚的盾面叠在一起,足有半尺多宽,而无甲和轻甲的力士们,则纷纷退下,数百根长槊架在这些盾牌的上沿,或者是从盾牌之间的空隙处伸出,顿时,就让一线临敌之处,变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沈林子点了点头,拉上了沈田子向后奔去,沈庆之叹了口气,向着沈云子行了个礼:“二哥,千万不要勉强,大帅不会不管我们的,一定会尽快派军来援,对付这些刀车。”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燕军之中爆发出一阵粗野的鲜卑语吼叫,几十部大弩同时击发,打得盾面一阵爆豆般的响声,甚至可以看到,有些明晃晃的矢尖,透过了两层盾牌,直接穿透到了第二层盾牌的内面,可见这威力有多强大,即使是那些握着盾内把手的重甲士兵们,也明显能看到他们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而前线的军官们发出了一阵口令:“稳住,稳住!”
沈云子大声道:“稳住阵线,敌军每次击射,就后退十步,注意脚下,不要乱!”
晋军,中央,帅台。
刘裕神色平静,看着眼前站着的三个满身大汗,脸上尽是尘土,黑一块白一块的将校,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提着大弓,可不正是朱龄石,徐赤特和毛德祖?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表现得很出色,非常好地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务,现在去好好休息一下,喝点水,一会儿还有恶战。”
毛德祖沉声道:“大帅,我等并不饿,也不需要休息,现在战事如此紧急,我们怎么可能跟没事人一样地休息?还请给我们新的命令,让我们上阵杀贼吧!”
徐赤特紧跟着说道:“就是,毛哥说得对,大帅,沈家兄弟他们快顶不住了,给人这样推着刀车边逼迫边射击,我们何时打过这样窝囊被动的仗!”
说话间,几百步外传来一阵强弩击发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碎裂之声,几面盾牌给打得生生开裂,而盾后的军士也是正面中弩,仰天便倒,盾后的军士们连忙继续顶盾上前,填住了这个缺口,大车之前的百余名燕军趁机就涌向了那刚刚出现的缺口,想要硬挤进来,被周围的几十根长槊一通攒刺,最终还是逼了回去,但是晋军的盾阵,仍然是缓缓地向后退却,眼看着,离着中军帅台已经不到三百步了。而燕军的齐声呼喝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楚:“碾,碾,碾!”
第2811章 抛杆飞石卸车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帅台之下传来,而沈田子的大嗓门,隔着十余步就能让人耳膜鼓荡,头皮发麻:“大帅,大帅请你马上发兵救救我兄长!”
庾悦的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因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让他的胃一阵剧烈收缩,几乎就要呕了出来,而正当他要掩鼻子的时候,一个人熊也似的巨汉从他的面前飞奔而过,死亡和鲜血的味道,伴随着三天不洗澡的男人味,终于让庾悦再也无法忍受,又是一阵狂呕,这一下,连胃液和胆汁都给他吐出来了。
但是这个帅台之上,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或者是笑话庾悦了,随着沈家兄弟飞奔上台,众人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凝重,沈云子所部,已经一路退到了驰道的出口这里,相隔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后续增援的三千重甲战士,这会儿大概还有两千四五百人,也是在赤老温的飞豹师的下马攻击中,不停地后退,眼看着两军就要挤到一起了,再往后退上百步,就要到中军帅台之下了。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跪在自己面前,抱拳恳求的沈田子,说道:“男子,辛苦了,快去休息吧,我自有安排。”
沈田子咬着嘴唇:“大帅,想不到燕贼居然用刀车顶在前面攻击,这本是我们对付敌军的战法,却是给敌军所用,现在只有投入生力军,以重甲战士上前顶住敌军刀车了,请你给我两千槊手,我一定把敌军打退!”
沈林子沉声道:“三哥,你这打法不对,大帅,上前用人命硬顶不是好的选择,还请安排火攻敌军,把他们的这些刀车给焚毁。”
王镇恶摇了摇头:“万万不可,林子,这时候要是火攻,那周围的营帐会全部着火,我军其他各部看到中军这里火起,会崩溃的。”
沈庆之叹道:“那还请大帅派出精锐箭手,就在这高台之上发箭射贼,把他们车后的甲士尽可能驱散,然后我们再派兵上前夺取刀车。”
胡藩摇头道:“苍耳,这样打不行,此处离刀车还有三百多步,除了个别神箭手,其他人根本身不了这么远的。再说,敌军后面的甲士都是重甲在身,刀剑难入,别说是远射的箭枝了,就是近战时的宿铁刀都难以杀伤,田子兄弟应该最清楚了吧。”
沈田子急得一跺脚:“难道,就这样任由敌军攻到帅台之下了吗?现在台下集结了起码五千军士,都披甲持槊,就这样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吗?”
刘裕微微一笑:“田子,不要慌,燕军的这种刀车推进的打法,没什么稀奇的,我已经有计破之了。镇恶,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王镇恶信心满满地说道:“宿卫军的司马将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很好,下令吧!”
王镇恶略一欠身行礼,转而举起了怀中抱着的一面黄色令旗,高举过顶,然后用力地转了两个圈,再狠狠落下,伴随着他口中的大喝:“抛杆攻击!”
沈田子的脸色微微一变,顺着令旗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上台时看到列着方阵,顶着盾牌,如同龟甲鱼鳞阵般,看不清内部的十余个方阵,听到这个命令时,顿时散开,而在帅台之上,终于可以看得清楚,阵中居然有六七辆马车,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用来牵引的马儿,而是由全副武装的宿卫军士,二人一组推着车后的辕,把这些四轮车推将上前。
车上却是绑着一些弯曲的竹杆,呈现紫青色,竹杆之上,还有着绿色的叶子,看起来,是新近给砍伐下来的,竹杆的顶端,给安放了一个容器,类似抛石机击发时装置石块的那个窠穴,而这个容器里,则放着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
宿卫军指挥司马国璠,这会儿意气风发地指挥着部下,把这几十辆马车推出,十余人紧紧地拉着车上的竹杆,使其扭曲到最大程度,甚至隔了百步之远,也可以听到那竹杆绷紧时的声音,让人会以为,只要再加把力,这竹杆就会生生给折断!
只听到司马国璠一声令下:“放!”数十辆车上的竹杆,突然给那十余个一直绷着它的军士们,同时放手,弯曲到最大的杆身,顿时就强烈地弹了回去,而那杆端的窠穴里,西瓜大小的石头,呼啸而出,六七十块这样的石头,在天空中划过弧线,越过正在交战的两军将士们的头顶,飞过那些刀盾大车的上空,就这样狠狠地砸在车后,那密集的,随车推进的燕军队伍之中!
血光与尘土同时腾起,这些抛杆所掷出的石头,虽然不如发石机的威力强大,但毕竟也是扔出几百步的石块,重十余斤的石头,从空中十余米处这样落下,任是穿了多厚的盔甲,也是无法抵挡的,只要给砸到,必然是甲裂头通,必死无疑。
燕军的俱装骑士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给这样飞来的石头一顿猛砸,顿时就有上百人化为肉饼,他们倒下的时候也会把身边的同伴们也给带倒,刚才还井然有序推进的燕军,顿时就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之中,而一直向前的刀盾大车,也为之一滞。车上本来不停地放箭射弩的弩手们,也都纷纷跳下大车,往两侧躲避,毕竟,这些刀车的顶部没加盖子啊。
沈云子一看对方的攻势有所停顿,马上大吼道:“上啊,毁了敌军的大车,招呼车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