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正是如此,慕容德调集大军,聚兵讲武,一来是震慑一下北魏,向他们显示强大的军力,二来这四十多万大军中,汉人的征夫和募兵就占了三十万以上,也是告诉鲜卑首领们,这些汉人不是任人宰割的鸡犬,同样有强大的实力,压迫太过,他们群起反抗,那最后大家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因为慕容德能顺利拿下青州,并不是因为鲜卑骑兵比汉人的豪强地主武装强到哪里骈,而是因为青州地区的各大豪族并不团结,辟闾氏并不能指挥高家,封家这些大族与之团结一心抗敌,这些青州的地头蛇,早就知道了见风使舵,不管谁在这里称王称霸,都是与之有限度地合作,并不完全臣服于这个政权,但也不公然与之对抗,只要按约定的法度进行征丁交税,那就可以相安无事。”
“所以慕容德的大讲武,表面上看是进攻大晋,最低限度也能向刚刚推翻桓玄的我,勒索一笔粮草,以满足这些鲜卑军头的需要,而这些鲜卑军头们得了好处,又觉得能号令四方,就能心满意足地消停一段时间了。假以时日,等到慕容德能用自己的子侄替换掉这些跟他一起带兵起事的将领,首领们,那南燕的政权,也就真正地稳固了。”
陶渊明长舒了一口气:“听你这么说,南燕这次的起兵南下,也不过是借着对外的征伐,来安定内部政权的举动了?这是慕容兰告诉你的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我的妻子慕容兰,是这个世上是慈悲,最仁爱的人,她心系天下苍生,既不想汉人百姓受苦,也不想鲜卑族人没的活,所以想尽办法维系两国和平,我们大晋这里的情况,她了如指掌,而南燕那里的内情,就算她不跟我说,难道我就不清楚了吗?”
“她离开我回南燕之后,就是一直做安抚当地汉人百姓的事,阻止鲜卑各部军将对汉人百姓的掳掠,想着有朝一日,这些鲜卑族人能自食其力,跟着汉人农夫一样学会农事,用自己的劳作来谋生,而不是再用那些抢掠的恶习。”
“慕容德活着的时候,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凡事与慕容兰商量,而黑袍虽然有祸乱天下之心,但是后燕刚亡,南燕新立,存续下来才是首要任务,但归根到底打消他们入侵掠夺野心的,仍然是我们大晋,我们北府军的实力,而不是靠他们的仁慈。陶渊明,你可知我当时跟慕容德是怎么说的吗?”
第4267章 以威对之胡酋退
陶渊明瞪着眼睛,咬牙道:“你还能怎么说?不就是通过慕容兰求情嘛,说什么大晋和南燕如果是大战,只会两败俱伤,让北魏,让桓楚得了便宜之类。噢,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桓玄也曾经扬言过,说什么要以你为将,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这也包括了南燕为目标吧,哼,都是给这些胡虏留下出兵的口实而已!”
刘裕微微一笑:“这次让你说对了一小部份,不错,慕容德出兵的一个借口确实是因为桓玄曾经上表朝廷,说是要北伐,但那不过是作作样子,他上表的同时就指使司马德宗下诏,说是大晋连年战乱,需要休养生息,不允许北伐了。慕容德搞大讲武的一个借口确实是为了防止和反击桓玄这次的上表北伐,只不过集兵之后他干脆说来个先发制人,主动南侵了。”
说到这里刘裕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不过是借口而已征战天下,哪里需要这些呢?南燕入侵青州,消灭辟闾氏割据政权的时候,又何曾被辟闾氏冒犯过,侵略过呢?”
“慕容德敢出兵南下,真正的原因就是两个,那就是对内要安抚和满足鲜卑贵族们的征伐欲,而对外,也是想借着我刚刚起兵推翻桓玄而恢复大晋,我们内部不稳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毕竟江北长期是大晋的半放弃地区,虽然提供不了什么资源,但毕竟是千里地盘,如果能拿下,也是一块不小的战略后方呢,若是借机可以再夺取豫州,兖州之地,那南燕也算有了江淮之地,战略态势要远远强过只剩齐鲁之地的时候了。”
“只不过,他嘴上说得豪言壮语,但仍然是谨慎,北府军的实力,并不是他可以忽视的,即使是只有几万兵马,但若是在我手中,仍然有打败他,或者是与之相持的能力,所以他出兵时声势浩大,但真正进军的速度却非常慢,甚至没有派出大军抢占大岘山口,穆陵关一带,就表明了他其实是首鼠两端,并不想全面入侵的。”
陶渊明冷笑道:“不是这么简单吧,我记得当时是刘敬宣惹祸,居然想要去刺杀慕容德,夺取南燕之地,这才招致了南燕的大军南征讨伐,此事天下皆知,难道你还想避而不谈?”
刘裕微微一笑:“我还是那句话,辟闾浑既没有刺杀慕容德,也没有扬言要收复河北的后燕之地,但一样是被灭国后逃亡的慕容德攻灭,找借口是文人墨客才做的事,而对于这些军阀大帅,只要看自己想不想做。最后我去找慕容德,是告诉他,阿寿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我也会代他谢罪,为他扛下这一切。”
陶渊明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刘裕,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刘敬宣是谁?他不过是一个给桓玄所逼,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逃到南燕,受到了慕容德的收留和庇护,结果却恩将仇报,反过来想要刺杀慕容德,自己夺位,这种无智无德之人,你要庇护?”
刘裕坚定地点头道:“我会庇护,不管阿寿犯了再大的错,都是我的兄弟,而且,后来我也查明,这是黑袍在中间捣鬼,假扮成高雅之的样子来唆使他刺杀慕容德,借南燕兵马来讨桓复仇。不管怎么说,阿寿此事确实没有理由可以辩解,但他是我的兄弟,天大的罪,我会给他扛。”
陶渊明冷笑道:“扛?你扛得了吗?没有慕容兰为你说情,慕容德会退兵?别做梦了,你不过是有个好老婆而已。”
刘裕摇了摇头:“与阿兰无关,真正让慕容德不敢进军的,是我们大晋的实力,我可以用两千人起兵,推翻拥兵十余万的桓玄皇位,将他征战天下多年,所向无敌的荆州兵团一举消灭,打得他几天就只能逃回荆州,你可知道,这在征战一生的慕容德眼中,意味着什么?”
陶渊明的脸色一变,转而摇头道:“你不过是靠了北府军的临阵倒戈侥幸取胜罢了,看上去桓楚军十余万,但一半多都是以前的北府军,如果不是他们助你,你安能取得胜利?”
刘裕笑了起来:“可是我就是有本事先靠两千京口旧部击破了桓玄最精锐的数万楚军主力,逼得桓玄不得不冒着倒戈的风险,把北府军所部与楚军余部一起混编派上了战场,最后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全军覆没,南燕兵马看起来号称四十余万,但三十万左右都是青州的汉人豪族所出的壮丁而已,在慕容德看来,这些就跟桓玄手下的北府军一样,其立场随时可能会因为战事的变化而改变。”
“当年淝水之战就是如此,秦军看似有百万大军,但其他各族兵马都不过是虚张声势,保全自己的力量,只有苻融所带的氐族军队是出力死战,我们只要打败了这二十多万氐族秦军,就可以彻底打败苻坚。慕容德同样面临这样的麻烦,若是正面攻击我们,战事不利,那可能整个大军都会崩溃生变。”
陶渊明沉声道:“你当时手中不过三四万兵马,还要分兵各处防守,还要再派军西讨桓玄,连集中兵力与燕军决战都做不到,凭什么大言不惭说什么能打败哪怕是十几万鲜卑铁骑呢?我要是慕容德,只会把你这种虚张声势当成放屁,直接挥军杀过来!”
刘裕哈哈一笑:“你说得不错,当年在穆陵关谈判的时候,慕容德确实跟我这样说过,但我也跟他说得明白,他要是自己觉得能有把握打赢,能在江淮之地这种水路纵横的地方也象灭了辟闾浑一样地灭了我,就可以放马过来,跟苻坚一样,赌上整个南燕的存亡,来试试是不是可以成功。”
陶渊明的眼中光芒闪闪,说不出话。
刘裕站起身,朗声道:“我来告诉你吧,陶渊明,夫战,勇气也,慕容德来跟我谈判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部下,包括鲜卑将士,并不想打!”
第4268章 割南献粮为谢罪
陶渊明气急败坏,黑黑的脸这时候变得一片通红,连脖子都红了,他的怒气四溢,如同大浪一样,伴随着他近乎咆哮的声音,一阵阵地向着刘裕袭来:“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鲜卑人侵掠成性,是天生的强盗,怎么会畏战惧战?!”
刘裕沉声道:“当初我们用数万北府军就能打垮数十万秦军,慕容德在后燕灭亡之际,带着这些死里逃生的将士一路到了南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让这些人打劫掳掠欺负下普通汉人百姓,他们很乐意,可真要冒着性命危险去与天下无敌的刘裕所率的北府军正面对抗,又有几个燕军真的敢相信自己能笑到最后呢?”
“人皆有畏死向生之心,鲜卑人喜欢抢劫掳掠是因为以前在草原上生存条件恶劣,很多时候不抢就没的活。但就算是抢劫之前,也要评估一下,风险有多大要是抢劫不成还要搭上性命,又有几个人愿意去抢的?”
“回到那次的大战要是他们这么有信心,那先锋部队早就会长驱直入通过大岘山了,何必等到慕容德都来了他们大军还在山北,而不是在山南呢?”
陶渊明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刚才那汹汹的气势,荡然无存。刘裕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文人,不懂军事,不通军机,这个很正常。慕容德的部下很多是跟随慕容垂多年的鲜卑武士,自己亲身经历或者是从父辈那里听说过淝水之战,听说过五桥泽,洛阳之战,知道我们北府军的利害。”
“他们并没你想象的那么敢于跟我正面对抗,所谓的阅兵讲武,大军南下,不过是想借机抢点好处罢了,但慕容德不来,他们不敢象在青州那样自己就去劫村清乡,甚至不敢迅速通过大岘山道,直出穆陵关。”
“我当时去找慕容德,也是作好两手准备,若是燕军不过穆陵关,说明他们并无战意,只是虚张声势,我就去和慕容德谈判讲和,以割让山南之地为条件,作为为阿寿谢罪的代价,同时献上军粮百万石,让其师出有所收获。”
“如果慕容德不接受这些条件,坚持要打,那我就会让阿寿带着他的淮北部曲,在山南先节节抵抗,拖延燕军行动,回头去建康,征调大军,包括撤回刘毅的西征兵马,先北上击燕,燕军不可能长期在江北作战,只要守住彭城,盱眙,三阿这几个关键城池,不让燕军长驱直入不出旬月,他们必退,到时候让阿寿长期领兵驻守穆陵关,控制大岘山道,燕军纵有几十万大军,又能奈我何?”
陶渊明恨恨地说道:“这都不过是你的想象而已,燕军骑兵在淮北冲杀纵横,岂是你能抵挡的?后来燕国一次性出兵淮北,不就是杀掠我们上万军民吗?”
刘裕淡然道:“那是因为南燕与我签了和约之后几年,双方并没有大的冲突,就连打草谷之事也极少发生,加上山南州郡归了燕国,他们可以直接从山南出兵,而不象这次一样要通过大岘山道,这样我们的百姓都散居城外村落,才会损失惨重,而我去见慕容德的同时,已经让所有江北百姓全部撤离,进入大城之中,几个关键大城也留了足够的守军和粮草,燕军前来,除了看到空无一人的村子,一无所获,反而会陷在这个地方,处处挨打。”
陶渊明的眉头一皱:“你就不怕燕军强行攻城,拔掉你的这几个大城?”
刘裕哈哈一笑:“就算是文人书生,也不应该没听说过攻城为下的兵法吧,南燕军中有不少收编的前西燕将士,他们可是经历过几万大军打洛阳,被我区区两三千人马打得屁滚尿流的惨痛往事的,只要一听到我北府军守城,就会心惊胆落,若是慕容德真的有信心拿下我们,那还跟我们谈判作什么呢?”
陶渊明还是咬牙道:“那不过是你的运气好,如果不是北魏还有强大的威胁,慕容德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地退兵!”
刘裕沉声道:“你看看北魏就知道了,为何北魏占了河北和并州之地后,明知慕容德是心腹大患,却不来追击呢?还不是因为这些后燕故地的百姓,并不服气北魏的统治吗?魏军入塞后,就象南燕兵马一样,到处劫掠,以补充他们四十多万大军可怕的日常消耗,这必然会激起各地百姓的反抗,同时草原之上,因为北魏大军不在,而各部都有异动,拓跋硅不得不多次带兵回到草原平叛,在中原留下少量部队驻守,河北并州之地,足有十年时间都是动荡不已。”
“慕容德去青州的情况,与此几乎一模一样,青州的汉人百姓视之为外来强盗,暂时被其武力所压制而已,一旦这个压制武力不在,那就会群起而攻之,就象我这回灭燕之时,只要打赢了临朐之战,那各地的豪强会争相来投我军,助我灭燕。慕容德深知这点,更不可能长期把兵马派在江北作战,而冒着失了青州根本的风险。”
“就算是在江北作战顺利,破了彭城,盱眙,占了江北六郡,可那也不过又多了一批要管理的百姓,要分散更多的兵马去驻守。江北之地本就是粮草不足,土地产出极低,还要靠外地去运粮维持,慕容德新得此地,也无力去开发,这对他来说,拿了还不如不拿,为这块地方,跟我,跟大晋彻底为敌,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