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收起了笑容,沉声道:“后秦是讲信义的国家吗?姚兴是象他对外一直表现的那种诚实守信,仁义治国的明君吗?你既然跟鸠摩罗什关系这么好,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才到长安的吧,若不是后秦当年攻灭了后凉,消灭了吕氏政权,又怎么会把这个大和尚从姑臧城请到了长安呢?”
陶渊明摇了摇头:“那时候后凉和后秦可是敌对关系,没结盟,也没国书,这种互相征伐,最后灭国,没什么不讲道义的。”
刘裕冷笑道:“可是后凉灭亡之后呢?在凉州一下子出来了匈奴人沮渠蒙逊建立的北凉,南边的羌人秃发部建立的南凉,还有西边的敦煌一带的汉人李氏建立的西凉,这三个小凉国互相征战,加上陇右河湟一带的西秦也加入混战,只有后秦占了姑臧城,成为名义上的霸主,也接受了诸凉国的进贡,成为宗主国。”
“南凉是这些藩属国里最听话的一个,也是献出了几万头牛羊,上万匹战马,用来交换姑臧城,结果姚兴一时高兴,就直接这样交换了,但后来一看南凉有了凉州的首府,势力日益壮大,又后悔了,于是居然派兵打着调停南凉与西秦之间战事的名义,企图偷袭南凉,夺回姑臧。幸亏秦军中有人叛逃南凉,这才让南凉早早作好了准备,躲过一劫,你说,这样的姚兴,是可以信任的明君仁主吗?”
陶渊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无话反驳。
刘裕继续说道:“凉州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关心,在你这个大名士看来,那边不过是一些蛮荒之地的野人部落在互相争斗而已,不值一提。可是南燕呢?那是我们刚刚灭掉的大国,也是青州之地,齐鲁圣人之乡,这事你也不知道?”
陶渊明一下子来了精神沉声道:“南燕之战,有什么问题?难道后秦没有尽到宗主国的责任,没有派鸠摩罗什来调停,让你退兵吗?”
刘裕笑道:“派个大和尚来吓唬我一下,就是尽到责任了?好,我先不谈这次南燕的事,只说慕容超当年回国即位,逃离了后秦,把自己的老娘和老婆都留在了后秦,后来他回去当了伪皇帝,你可知道姚兴做了什么?”
陶渊明的双眼一亮:“是向后秦称臣,还有就是交出了皇家乐队?”
刘裕冷笑道:“你是文人,名士,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道理,绑了人家的至亲,用来勒索别人向自己称臣纳贡,更是交出象征着正统合法性的皇家乐队,这不是绑匪山贼是什么?”
陶渊明有些尴尬,勾了勾嘴角:“呃,这个,这个也是因为慕容超装疯卖傻,连夜逃离,所以姚兴迁怒于这对婆媳,也是情有可原,当然,索要皇家乐队,是有点过了。”
刘裕继续说道:“就算你说的派鸠摩罗什来恐吓我,要我退兵之事,也谈不上什么信义,按理说,南燕是他的属国,虽然有罪在先,但作为宗主国,是有出兵援救的义务的,要不然还叫什么宗主呢?可是他只是派了鸠摩罗什一人来恐吓威胁我,却不派一兵一卒,只是虚张声势说什么有铁骑十万。结果到了南燕亡国,这铁骑十万也是没见半点影子。”
陶渊明长叹一声:“那时候胡夏正在进攻,姚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刘裕哈哈一笑:“既然是信佛之人,应该不打诳语,真要是做不到,那就不要过来大言不惭才是。你看,现在南燕已经亡了,这时候他倒是拿出铁骑十万来了,放在我们的边境上,既不帮南燕复国报仇,也不进攻大晋,却是派你过来提条件,要人质,无非是把当年对南燕的做法,再想用在大晋头上,要是我们真的答应他,那他就会知道我们大晋是真的无力自救了,别说出兵去打妖贼,他第一个会打的,就是我们大晋的豫州,还有青州!”
陶渊明的头上已经汗出如浆,一道道地汇成溪河,在他脸上流淌,他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这样的,鸠摩罗什不会骗我,姚兴不会骗我!”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陶渊明,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装傻还是真不知道,要么是蠢,要么是坏,总之你充当了为后秦探路的可耻角色,就凭这点,我现在斩了你都没有问题,说吧,你想怎么死,是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
第4272章 借君首级定人心
陶渊明咬着牙,本来梳得干净整齐的头发,这会儿也开始有点散乱了,他瞪着眼睛,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哈哈一笑:“杀啊,随便你怎么个杀法,我既然接了这个传递后秦国书的任务,就做好了身加斧钺的准备,哼,我这一片赤胆忠心,为了保护万民,天日可鉴!就算死在你手里,天下百姓也一定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忠诚爱国,保护子民的。”
刘裕微微一笑:“可是陶公,你刚才还一时得意,说出了你的真实想法,把我驱逐了,你可以去荆州当刺史啊,实现你们陶家多年来再次掌控荆州的梦想,对不对?”
陶渊明的脸微微一红,咽了泡口水:“呃,这个嘛,主要是因为你离开建康,当个边将后,荆州再交给刘道规也不合适,你也知道,百年来荆州人和扬州人之间势同水火,仇深似海,就算是从建康派个官员过去,也难以胜任,刘道规如果不是靠了几万兵马在那里保护他,只怕早就给荆州人杀了一万次啦。而我在那里可以安抚荆州士民,后面再慢慢化解荆扬之间的仇恨。”
刘裕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荆扬仇恨?同是大晋子民,哪来的什么仇恨?我身边的贴身护卫胡藩,就是荆州人,我会担心他害我吗?而道规在荆州的时候把荆州的百姓当成自己的子女一样照顾,根本不允许带去的军队进城,几年来一直是驻扎在军营之中。”
“上次妖贼来袭的时候江陵人心不稳,但这个不稳不是想要趁机作乱伤害道规,而是怕妖贼凶残狠毒破城之后会屠城劫掠。所以道规打开城门,任由荆州百姓可以自行离去逃命,或者是投奔妖贼,他都不加阻拦,听君自愿。”
“结果是全城百姓无一人离去,全都留下来跟他一起,众志成城,守下了江陵,也保护了荆州的百姓。陶渊明,换了你这个荆州人处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做得到这些吗?”
陶渊明掏出一块手帕,不停地擦着汗水,他很想说刘道规不过是惺惺作态,但看着刘裕那犀利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只能摇头道:“我,我应该会带着百姓去山野之中逃难吧,当时,当时妖贼兵锋正盛,不可阻挡。”
刘裕沉声道:“遇敌就逃,要么就投降,你只会这样吗?作为守宰,作为大将,不应该想着去战胜敌人,保护百姓吗?作为百姓,不应该是面对外敌,积极投军报国,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妻儿吗?陶渊明,你自己想想自己说的话,还好意思去当一方镇守,荆州刺史?荆州百姓要是交到你的手上,你能让他们活命?”
陶渊明咬了咬牙:“哼,这还不是你执意北伐,这才给了妖贼偷袭的机会吗?治理天下在德不在威,平时多修仁义,自然人心向善,就算是妖贼,也不是不可以感化的。”
刘裕冷冷地说道:“嗯,要是把杀你妹妹,害你族人的那些妖贼现在绑到你的面前,你是不是也会放下仇恨,感化他们呢?”
陶渊明的眼睛都快直了,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这次真不是演戏,明月的身影在他的心头反复地出现,他的嘴唇也在轻轻地哆唆,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当然,仇恨的对象不是天师道的人,而是刘裕这个近在眼前的大仇家!
刘裕也觉察到了陶渊明眼中的愤怒之火,但他却以为是陶渊明咬牙切齿的对象是天师道的妖贼!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好了,陶渊明,看来你也认识到,执掌一个大州,不是那种当人上人,驱使百姓的作威作福,更是要守土有责,造福万民的责任。如果是太平时期,你当个闲官,散官,去修个史书,应该可以,但在这个乱世中,当一方的镇守,更需要的是军事能力和政务水平,很可惜,你既打不了仗,又收不上税,这种守宰之职,你还是算了吧。”
陶渊明回过了神,咬牙道:“你先别说我,说你自己吧,指责了我一大堆,可你自己又如何,你说守土有责,与城共存亡,是,说得好听,让人闻之热血沸腾,我差点就要信了你。只是刘道规当时手下好歹还有两三万兵马,不象你,现在是孤身一人跑回来,难不成你要靠建康城里的和尚尼姑来守城吗?还是你以为靠你那点疑兵之术,就能吓退妖贼的几十万大军?”
说到这里,陶渊明突然得意了起来,冷笑道:“这回妖贼可是破釜沉舟,全军出动,连后路和老家都不要了呢。放着身后的荆州刘道规不打,直取建康,就是来拼命的,你再使什么诈术障眼法,都不可能吓退他们。没有实力,就不要吹这些大气,到时候身死国灭,只会沦为千古笑柄!”
刘裕微微一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在你眼里我是在赌博,但在我这里,已经计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我回来不是为了要个面子而去送死,而是胸中早有百万兵,妖贼上次孙恩第三次登陆,直取建康时也是不留后路,全军压上,可那又如何,不也是给我挡下来了吗?这次就算加上秦军一起来,我也自然有办法破之!”
陶渊明忍不住上前一步,看着刘裕:“有什么办法?快告诉我,要是真的能守住建康,我也可以帮你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刘裕笑了起来:“陶公啊陶公,你说你一个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个时候你能做什么?写军务公文,我这里也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参军书吏,他们懂怎么写才能让军汉们听得懂,你的那些诗文妙笔,你确定不识字的军汉们听得明白吗?”
陶渊明咬了咬牙:“我可以去管粮仓,管军械库,甚至,甚至我可以学着去做饭!只要我能做的事,能守住城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刘裕收起了笑容,眼中杀机一现:“那要是我说,你现在最大的贡献,就是借你首级,让我一用,以安全城军心民心呢?”
第4273章 无凭无据不冤杀
陶渊明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之上,早已经是遍布汗珠,他退后一步,喃喃道:“你,你真的要杀我了吗?”
刘裕笑了起来:“怎么了,陶公,刚才还气势如虹,现在怎么就一下子泄了气呢,难道,你也怕死贪生?”
陶渊明咬了咬牙,抬起头,说道:“我,我仍然相信自己做的事没有错,刘裕,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妖贼,我们,我们都不过是在用自己坚信能取胜,能救大晋,救全城百姓的方法,如果你真的觉得杀了我能安定人心,觉得杀了我不会让世家高门,让天下士人们跟你离心离德,人人自危,那你就下手吧。把我的首级放在朱雀门前,我要亲眼看着,你是不是能守住建康城!”
刘裕微微一笑:“看来你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了,并不是虚张声势,罢了。你为后秦传国书的事,现在并没有公之于众,我若是现在杀你,可能还会给人利用,说什么我要靠杀人立威以绝大晋的朝廷中有人提议暂避的主张。或者说我是想推卸责任诛杀劝我去与妖贼讲和的名士。确实会如你说的那样在这个时候失了人心。毕竟,无论是国书,还是黑手乾坤的事,现在都不宜公之于世。”
陶渊明哈哈一笑:“要不你就说我是黑手乾坤的头子,暗中勾结妖贼,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这样你总有杀我的理由了吧。”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陶渊明,我今天跟你这番对话,已经问清楚了,你确实不是黑手乾坤中人,虽然你曾经从殷仲堪的手中一度拿到了这些令牌,但你没有把这个组织据为已有,而是给了刘毅,孟昶和徐羡之他们,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考虑,但事实上,你并不是黑手乾坤中人,我不能用这个名义来诛杀你,而且,如果我公布此事,那孟昶,徐羡之,刘毅,庾悦全部会卷进去,在这个时候揭露此事,无异于主动地制造内部分裂,动摇人心。”
陶渊明冷笑道:“你可以不揭露他们,只揭露我就行,就说我才是黑手乾坤的余党,甚至我可以带你去找到以前他们开会的那个秘密地下会所,这样人证物证俱在,而那国书也是物证,你完全可以说我作为黑手乾坤的余党,暗通后秦,杀我不是顺理成章吗?”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刘裕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陶渊明,到目前为止,我刘裕杀人无数,但无论是战场上杀的敌人,还是执政后杀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无辜的。作为战场上拿着刀的敌人,那就是你死我活,生死两愿,而我执政后抓的人,杀的人,必须是明正典型罪行确凿,才会以国法来斩杀,并不是我个人想杀谁就杀谁,我大权在手,也深知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人失了性命,这种决定人生死的权力,我刘裕绝不会滥用,因为,人命大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