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勾了勾嘴角:“我只是辞去了殷仲堪那边的官职,归隐山林而已,本身我只是一个文人,一个用来装点门面的名士而已,并不深度介入这些军政之事,而桓玄得势之后,为了显示他善待名士,尤其是本地名门之后的这种高姿态,所以又把我强行从家中征召了出来,当然,是半征召,半威胁,还有一些利诱,比如说如果我不去,就以我附逆过殷仲堪的罪名把我下狱治罪,开除士籍,如果我去了,还可以把一些以前夺我陶家的产业归还给我,庾公,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第4933章 见风使舵是陶公
庾悦的眉头一皱,有些意外:“怎么会这样,居然要如此地逼迫一个纯文人呢?桓玄后来倒台后,很多恶行给公之于天下,但此事为何没听说过呢?”
陶渊明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副忿忿的表情:“因为我后面又得罪了刘裕,得罪了北府军,他们怎么会给我平反呢,巴不得把我打成桓玄一党呢。尤其是刘毅,想要邀请我出山作为他的幕僚,但我拒绝了,于是他怀恨在心,就刘裕面前搬弄是非,把我赶走,甚至还要治我的罪呢。”
庾悦笑了起来:“但我们都知道,你一度加入了刘裕的镇军将军幕府呢,还为他效力,为大晋出使过后秦,索要回了南阳十二郡之地,这些也是成就了你的美名啊,老实说,还是不少世家子弟们和士人们想要学习的榜样呢,从那时起,我们才知道,你不仅仅是一个大诗人,大名士,还是一个可以为国建功立业的大国士呢。”
说到这里,庾悦勾了勾嘴角,神色也透出一股子诧异,看着陶渊明,问道:“可我不明白的是,在你名满天下,人人都以为你会在刘裕的军府中升职晋爵之时,为何你会选择了辞官而去呢?尤其是听说你是在刘穆之的一场喜宴之上,当众辞官,这是完全不给刘裕和刘穆之面子啊。”
陶渊明淡然道:“我说过,我们陶家是忠于大晋的,一直是为大晋效力,因为是大晋给了先祖侃公官职,提拔我们奚人出山做了官,这是国恩,哪怕我们后来家道中落,也仍然保留着一些大晋在百年前赏赐给我们陶家的产业,这供我们家族百年来都有口饭吃,所以,学成文武艺,报于帝王家,这是我们必须做的事,我从小苦读,学得满腹才华,就是为了能回报大晋,回报国家的。”
“而我们大晋的立国之本,就是世家之天下,以前西朝的时候,宗室林立,各成藩镇,最后酿成八王之成的惨祸,至今仍然让北方处于胡虏的统治之下。自从元帝南渡,建立东晋以来,那些开国的世家,就建立起了世家天下,由大世家和士族,与司马氏的皇族一起,君臣共治,任用贤能的,立功的士族,以其功劳,封疆裂土,我们陶家的先祖侃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从一个郡县小吏,最后走上了大刺史,大藩镇的道路,也有了天下的美名。”
庾悦点了点头:“我们庾氏的祖先也差不多是同时发迹起家,只不过,我们是在中央,在朝中为官,你们则是牧守荆州,都是在为大晋作贡献。”
陶渊明点了点头:“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先辈是士族,是读书人,有文化,会治国,能理政,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只会刀头舔血的粗野军汉,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文化,那就不明礼,不修刀,哪怕能打仗,也不过是率领了一群野兽,横行世间,就象北方的那些胡虏,他们打仗的本事,哪个不比那些丘八军头更厉害?就算是桓温,在南方,在大晋纵横披靡,所向无敌,但一到北方,碰到胡骑,就一败涂地,如果非要找这些武夫当统领,那为何不去投降北方的胡虏,反而要让自己的家丁打手,反过来骑到头上呢?”
庾悦点了点头:“是啊,以前这些武夫,不过是给我们世家大族看家护院的家将,健仆罢了,要是换在太平时期,是永无出头之日的,但因为天下大乱,兵强马壮方能保一方太平,而我们世家子侄,很多又是厌恶兵事,甚至是害怕杀人会受到报应,抗拒从军效命,所以导致军权一步步地落入这些武夫之手,现在想来,我们还是犯了大失误的,这反客为主,奴骑主头的事情,也就是从桓温开始,到刘牢之为暴发,而到刘裕时,大势不可逆转了。”
陶渊明叹了口气:“其实,桓玄虽然算是我们陶家的仇人,但我当初给他强迫出山时,也曾经对他抱有一点希望,因为桓玄自己也是附庸风雅,喜欢诗词字画,把自己尽量打扮成一个世家子弟,士人文士,而不是一个武夫,我想着桓玄如果能控制朝政,安心当个霍光,孔明之类的大权臣,然后分派诸军北伐,也许有机会趁着北方纷乱,没有胡人共主的机会,能结束这个百年乱世,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还是真的想为他做些事的。”
“可是我很快失望了,桓玄只是想着搜刮吴地世家的钱财土地,用来供自己占据,顺便分一部分给他的从龙之臣罢了,根本不去想着如何富国强兵,收复失地,在吴地的时候,他纵容手下到处去洗劫抢掠吴地世家和土豪们的家业,据为已有,弄得天怒人怨,又完全不顾民生,收取重税,以维持他从荆州带到建康的大军军需,再靠了军队打着供应朝廷的名义,四处抢劫!”
“这种人哪是有雄心壮志的天下新主,完全就是一帮土匪强盗的头子,而且,最后他居然连表面文章也不做了,强行让司马氏的皇帝禅让于他,自己当起了皇帝,似这种既贪婪又愚蠢,不去立功于国于民,收取人望,就强登帝位的人,怎么可能持久?我当时就算到他和殷仲堪一样,会很快地败亡,于是我就再次借故云游采风,而离开了桓玄,事实证明,我这次,又赌对了。”
庾悦点了点头:“听说当时你还说服了刘婷云,让她不要去追随桓玄,这才有了刘婷云被刘毅所救,最后成了刘毅夫人的事,可是事实?”
陶渊明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事,桓玄当时被刘裕大败,自顾不暇,而我当时被他控制在身边,要绑架我一起逃跑,我知道他已经失败,跟着他是死路一条,于是自告奋勇地去请命帮他带回刘婷云这个皇后,当时我想的是刘婷云毕竟是吴地世家贵女,如果能在她那里留下一些人脉,以后也许有助于我留在建康成就事业,只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被利用的反而是我,而她真正的身份,却是天道盟的使徒!”
第4934章 黑手之秘亦托出
庾悦的眉头一皱:“这个女人也多次跟我打过交道,但和我家的合作,只限于去经营一些产业和庄园,甚至从来没有给我们提供一些五石散之类的药物,我刚才听说她居然是天道盟使徒的时候,几乎都要惊得晕过去了。”
陶渊明叹了口气:“老实说,我虽然一介文人,但自幼以来,也是行走于这个世间,与贩夫走卒们打过无数交道,自认为也是看遍人间冷暖众生,知道世间疾苦,阅人无数,但在刘婷云身上,我却是走了眼,我以为她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喜欢攀附强者的小女人,可没料到,她居然是一个自幼就经历了严格的谍者训练的情报头子,是她反过来借用了我这个大文人的说客过程,给自己转投刘毅披上了一层合理的外衣,这才让刘裕他们,放弃了对她身份的追究。”
庾悦摇了摇头:“可是刘婷云以前就陷害过刘裕和王妙音,还和王妙音一样接受过谍者的训练,这样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吗?起码王妙音为何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女人,没有出手向她报复?”
陶渊明咬了咬牙:“刘婷云在跟我见面的时候,哭诉过她以前得罪过王妙音,甚至可以说拆散过刘裕和王妙音,所以又恨又怕他们两人,这才嫁给了桓玄,想要靠桓玄的势力来保护自己,在桓玄进京篡位之后,她还多次建议桓玄除掉刘裕,以绝后患,但桓玄怕激起北府军的哗变,又知道刘裕在民间,在暗地里可能有秘密军队,不一定真的那么容易除掉,之前刘敬宣他们投奔南燕,可能就是有外部势力可以利用,桓玄当时初进京城,人情未定,还不能对刘裕直接下手。”
“这些话听起来无懈可击,我当时就帮她想了个办法,让她不要向刘裕投降,而是想办法去拉拢刘毅或者何无忌,这两个巨头比起刘裕要差一个档次,尤其是刘毅,此人野心非常大,而且喜欢结交士族往上爬,跟刘裕那种想要带着底层百姓推翻上层士族统治的想法不一样,但我不知道刘婷云居然肯做刘毅的老婆,当时只是建议她交出桓玄的国库和藏宝,以此向刘毅求情,并答应为他联系各大世家,以为援手。”
庾悦叹了口气:“是的,我也这样上当了,我以为是在跟刘毅合伙作生意,搞产业,却没想到,居然是刘婷云在秘密地调用天道盟的资源与我合作,那孟昶为何又会死在她的手上,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吗?”
陶渊明叹了口气:“这要从我得罪了刘裕和刘穆之说起了,也就是你刚才提及的那件事,刘裕建义成功,驱逐了桓玄,虽然我不喜欢桓玄,但也同样对刘裕没什么感觉,因为我对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以各种大义名份挑起战争的武夫们,天生地就非常反感,就象我写的桃花源记,就是写的一群被这些军阀,武将们以各种名义逼出深山,编户齐民的普通百姓,我对这些人,是很同情的,他们本可以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却硬是被绑架在了这些军阀的战车之上,从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庾悦笑了起来:“你这个想法没和刘裕和刘穆之正面辩论过吗?他们肯定会说什么胡虏南下,生灵涂炭,到时候躲又能躲到哪里去的话吧。”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刘裕是个粗鲁军汉,不知天机也不奇怪,可刘穆之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王妙音也是大家闺秀,女中诸葛,他们竟然也会不知道这种天道,气数,五行之类的道理吗?天下大势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人力所能更改,要是胡虏真的这么利害,早就南下灭我大晋了,可事实是这百年以来,除了淝水之战外,我们大晋是一直比较太平的,攻也攻不下北方的江山,防倒也足够自保,就算淝水之战,也是必然会导致前秦灭亡的结果,哪怕苻坚侥幸打赢,我们大不了退保长江,以前秦的国内矛盾,同样也会叛乱四起,又何必要我们多此一举,让本国的民众多多受苦,却成就了那些武夫的名声呢?”
庾悦勾了勾嘴角:“还是陶公看得明白啊,这淝水之战其实说白了是他们谢家想要压倒别的家族,一家独大,于是刻意地排开了其他家族,去收买和招募了那些南下流民为主的盗匪,山贼,组建起的一支私兵,如此,则可绕过国家的编户百姓,也不需要其他家族的人力物力,谢安谢玄他们可能早就是黑手党或者是天道盟的人,想着借这战争,拖到前秦生变,他们好以此军功,走桓温的老路,控制扬州,进而控制朝廷。压制其他家族。”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刘牢之为代表的军将和刘裕这些年轻人,却是功业心极强,表现出了远远超过以往晋军的战斗力,淝水一战,居然可以大破苻坚的主力,进而北伐中原,几乎收复了整个黄河以南,若不是黑手党和天道盟的其他势力阻止了谢玄的进一步扩张,在五桥泽一把火烧光了北府军,只怕谢家,就会一家独大,甚至吞并黑手党和天道盟了。”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这就是大晋的问题,我们的敌人,也无不是从外界打来,而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内斗而导致的生灵涂炭,我就是因为不想参与这些破事,所以即使有成为黑手党一方镇守的机会,我也放弃了,让那些想争来抢去的人去当那个镇守,庾公,你当上那黑手党的青龙镇守之职,可得好好感谢我哦。”
庾悦的脸色一变:“你,你怎么连这个事都知道?”
陶渊明叹了口气:“因为当年王旬这个真正的白虎镇守,是看上我的,也想要我继承他的白虎之职,毕竟,当年先祖侃公也当过白虎,但我对这些内部的争权夺利没有兴趣,所以我把白虎之职转手给了刘毅,由刘毅再拉你入组织当青龙。要不是我传承了黑手党,恐怕,你不当上青龙,也不会起了出来争夺天下大权的心思吧。”
第4935章 等级上下乃天道
庾悦咬了咬牙:“我听刘毅提过,他这个镇守之职是别人相让的,而且是由他牵头重组了黑手乾坤,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居然是你相让,这么说来,我们黑手乾坤的其他两位镇守,你也知道?”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朱雀徐羡之,玄武孟昶,我怎么会不知道。哼,这些人选还是我跟刘毅商量之后决定的呢,对我的底细,其实他知道得很多,但他从来不在你们这里提及,也是有他的心思。我就是烦这种内部的互相争来斗去,才不想趟这浑水呢。”
庾悦叹了口气:“原来,你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主宰者,是我们小看你陶公了,罢了,到了这步,你不妨说说你的真正目的,想要什么,我想你不会单纯只为了一个对大晋的忠义吧。”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要的一向很简单,也很清楚,就是恢复我们陶家的荣誉,重现侃公的荣光,你说,我家侃公最荣光的事情是什么?”
庾悦的脸色一变:“你是想要荆州?象桓家那样长期割据荆州?”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这荆州刺史,连殷仲堪这样的废物都可以当,为何我们陶家不能当?我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也是在暗中可以重建黑手乾坤的人,我的能力,绝不是只是写几首诗,要我镇守一方,保国安民,我一样可以跟侃公一样做到。但是黑手乾坤的势力只限于吴地,你们只满足于在扬州去搞庄园,世代富贵,这点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不想加入黑手乾坤,而只想要我的荆州。”
庾悦冷笑道:“你的胃口可不小,想当桓温是吧,那是不是有了荆州之力,也会学桓温,学王敦,提兵入京,夺取天下呢?”
陶渊明微微一笑:“我说我不想你也不会信,我说我想我也未必有这个本事,所以,我想要的,只是先拿下荆州,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就象谢家扶刘裕上位,接掌北府的时候,无论是玄武谢安还是未来的斗蓬谢玄,谁会想到刘裕能有以后的发展和地位呢?”
庾悦咬了咬牙:“我倒是更喜欢你这种把需求放在明面上的,象刘裕那种为了不切实际的理想,搞得天下人跟他一起发疯,我反而无法接受。”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我也受不了他的这点,大概他是认定了要打仗,要北伐,要实现他的恢复中原,驱逐胡虏,归根到底靠的是那些底层的百姓和流民,所以他想要给这些底层百姓以希望和好处,甚至废除他们的佃农身份,让他们成为国家的自由民,给他们分地的好处,这样以结其心,换取其甘愿为之效死。虽然我因为立场原因,不能赞成他的这套做法,但我也得承认,要想让成千上万的人愿意从军战斗,他这套做法,是可行的。”
庾悦笑了起来:“我说陶公啊,这话要是由我们说那没问题,我们庾家毕竟是大世家,家中的佃农庄客以十万计,加上其他的家族,大晋起码有几百万的人口,是我们各家的私产,我们不能允许刘裕夺我们的这些人力,土地是可以理解的,但你们陶家家道中落,就连陶公你本人也是隐入山林之中,并没有那千亩百顷的良田,更没有成千上万的庄客奴仆,按说你应该拥护刘裕才对,他会给你上升空间和出头的可能啊。这是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不太可能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