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上百的水桶,无论是从船上还是从江边,盛起了那血腥的江水,里面还混浊着天师道老兵们的血肉,江岸边的斩首还在继续,而这些水桶被军士们拎到了江边另一处的乱石滩上。
两千多名穿着天师道军服,但并非那种死囚装的俘虏们,也是在瑟瑟发抖,一个个的水桶被放到了他们的身前,每个人都给强行按着一只手,放在面前的石板之上,然后随着刀斧手们的手起刀落,这只手齐腕而断,断手落地,而手腕处的狂喷鲜血,则被浸在了那水桶之中,把水桶里的红色江水,染得更是变成了紫黑之色,只是,这些断了手腕的天师道俘虏们,多半已经是疼得昏死过去,也顾不得去看这面前水桶里,是否还有自己的断腕了。
刘穆之站起了身,他的手中端着一杯酒,一如所有在帅台之上的将士们,一桶鲜红到发紫的血水,被提了上来,刘穆之伸出手,沾了几点这血水滴,滴到了酒杯之中,顿时,四溢的酒香,就变成了刺鼻的血腥之味,白色的水酒,也变得如同葡萄酒一般,其他的将军们,也都有样学样,甚至有些人还把红色的血水直接抹在了自己的额头与脸上,更加平添了几分杀意。
刘穆之举起酒杯,敬向苍天,大声道:“上敬战死的英灵,下敬涂炭的生灵,中间敬,我们大晋军民的壮志雄心。各位兄弟,诸位父老乡亲,今天,就是我们以妖贼之血,祭奠我们这十余年来死在妖贼手上的亲友,同袍们,罪大恶极者斩尽杀绝,为恶较轻者,骨肉分离,没有人可以犯下大罪而不受惩罚,三吴老贼斩首,广州妖贼断手,至于新附之贼,则视罪行轻重,或罚没为奴,或杖责流放,今天,就是如此!”
他说着,一饮而尽,而所有将军们也跟着痛饮这血酒,然后,四周响起了一片摔杯砸碗的声音,不少人抹着嘴角边的血水滴,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斩老贼,他日诛卢徐,此战,不死不休!”
刘穆之拎起血水桶,亲手泼在了一面军旗之上,很快,这面绣着“晋”字的,血红一片的军旗在帅台上升起,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手狠狠地挥下:“灭贼,出征!”
第5171章 雷池大寨十面围
江州,雷池大寨。
这是一片在今天安徽省安庆市望江县一带的湖泊,位于长江北岸的宿松一带,由雷水注入,在这江北的一带,形成了一个大湖,因而得名雷池,此处东南连结长江水道,扼守江道,而足有几百平方公里的湖中,可屯千军万马,自从天师道大军进攻建康之后,这里就成为了连结其后方的荆南,江州与前线船队的中枢,而未虑胜,先虑败的徐道覆,在一年来围攻建康的作战中,也是不停地加强了雷池一带的建设,把原本只有一个小小卫戍要塞的雷池,变成了连营数十里,拥有多个水陆大寨的防守要塞,让晋军不可越雷池一步,就是徐道覆想要做到的。
而此时的徐道覆,心情看起来却并不算好,他一身盔甲,巨人般的身形,立在雷池要塞的城头,而他的目光,则是投向了那些水陆寨子中的部下,虽然天师道的战旗遍布方圆百里,各寨之中也是一队队的军士持戈矛巡视,可是从他们有气无力,中气不足的喊叫声就可以知道,与一年前的那支士气冲天,人人眼中放光的大军相比,现在这支军队,虽然数量仍然众多,在十万以上,战船也是数以千计,可是气势上,却完全只能用哀兵二字来形容了。
几声惨叫声从雷池要塞的下面传来,一个粗吼的嗓子在大声地训斥着:“都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想要当逃兵,背叛神教的下场,你们作为同队的军士,看着这些叛徒败类逃亡,却不去捉他们回来,按神教的规矩,就等同于逃兵,天师显灵,告诉我们卢教主和徐副教主,是你们这些人中了妖邪,一时迷惑了本心,道心不坚,你们说,是不是的?”
几十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配合着脑门和地面接触的磕头声,一起传了过来:“是我等一时迷惑,道心不坚,还请大师兄开恩,还请天师重新接纳我们!”
这个粗吼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徐副教主有令,对于道心不坚的道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些逃兵,就是彻底地失去了对神教的信念,畏惧晋狗,这才会想在这个时候逃走,他们的思想,已经跟他们的肉体一样,不可救药了,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将这些腐败而肮脏,如同野兽般的肉体,统统分而食之,将之净化!”
有些哭腔传来:“大师兄啊,我等不是只吃那晋狗官吏的尸体吗?可是,可是这些是咱们的兄弟啊,就算道心不坚一时迷惑,也算是拿命来补偿了,要我们再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这,这可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一声刀剑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一阵骚动之声,那个粗吼的声音再次响起:“娘希匹,居然还把这些叛徒当成兄弟,道友,这个人的心,已经被妖孽所占据,不可救药了,再有推三阻四的,全队皆斩,然后做成人肉馒头,让全军分而食之!”
一个轻轻地叹息之声,从徐道覆的身后传来,卢循的声音缓缓响起:“道覆,用这种吃逃兵的肉的方式来阻止逃亡,你觉得真的有效吗?”
徐道覆也不回头,平静地说道:“总比什么也不做要有效,起码,还可以在一个月内,保证我们的大军不至于一夜崩溃。”
卢循走到了徐道覆的身边,他是一个人上城的,所有的护卫,全都留在了要塞的城墙之内侧,二人之间的对话,他们是完全听不到的,雷池的湖风吹拂着卢循的宽袍大袖,让他头顶的道冠也是步摇风动不止,配合着他的飘飘大袖,举手投足间,尽显那道骨仙风的感觉,可是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烦躁之色,却是在他的脸上明白着,这从他那拧成了“川”字的眉头,就可得知。
卢循沉声道:“我的兄弟,道覆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何我们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自困于雷池,等着晋军荆州军团和建康军团来合击我们呢?现在最新的军报,这两路晋军已经离我们都不到百里了,若是再不出击,恐怕我们很难再回广州了。”
徐道覆平静地说道:“二哥,这是兵法,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这雷池地处江北,扼守大江,一旦晋军前来,我们可以引他们进入雷池大泊里作战,此处尽是我们预设的要塞与水陆大寨,易守难攻,北府军虽然精悍,但并不长于水战,如果进入到这里与我们决战,我相信会是我们取胜呢。”
卢循咬了咬牙:“若是晋军不来攻打,只是围困我们呢,那我军的整个船队,十余万将士,可就成了笼中困兽了,到时候想突围都不容易。”
徐道覆摇了摇头:“不会的,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军处于下风,而晋军的气焰高涨,人人都想争功得赏,加上两股晋军一旦合流,就会觉得胜券在握,而我军不停地有人逃亡,这些消息也会传到刘裕的耳中,让他以为我们已经不堪一击,为了早点结束战事,必然主动进攻,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卢循沉声道:“可是我们多年来已经证明了无数次,我们是打不过刘裕的,这次要是再打不过,我们连逃跑都不容易,你真的要这样赌吗?”
徐道覆咬了咬牙,点头道:“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的水战是有优势的,正常打,不会输给刘裕,可是现在因为前一阶段的战事不利,很多新附的地方豪强,他们的军士是纷纷逃亡的,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们的核心精锐,还是五万左右的老兄弟,而这些乌合部队,只是凑数的,我从没有对他们有过什么期待和指望。”
说到这里,徐道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股杀气:“我就是要这些乌合之众们现在把我军士气低落,人心惶惶的消息给散出去,散到刘裕的耳中,让他就象灭燕时那样,冲动地投入所有主力想毕其功于一役,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第5172章 威逼利诱定岭南
卢循冷冷地说道:“你也许觉得是机会,可是对面的刘裕更觉得是个机会,就算是正面决战,你就有这样的把握一定能赢?你可别忘了,之前范崇民带的后军船队,与建康的刘裕豙军船队交手,可是一触即溃呢,还有我们在江州的部队,南康的回守部队中了计,全军覆没不说,可其他几路进入江州的我们的起家老兵,也是不堪一击,连庾悦都打不过呢。”
卢循说到这里,恨声道:“现在我们已经用光了所有天道盟的长生大力丸,也缺乏水军战船的补给,最近两个月,尤其是从你的马头之战失败起,我们军心已散,逃亡者不计基数,就算自己的老兄弟,出战也是脆败,惨败,在这种情况下,你何来的自信和勇气,可以和刘裕决战取胜?”
徐道覆也不看卢循,淡然道:“那请问二哥,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才适应现在的局势呢?”
卢循的长眉一挑,说道:“不如遣散各路新附人马,任由他们离去,或者说是奔溃,这些散兵游勇会到处乱跑,为害一方,也能分散刘裕的注意力,让他不得不分兵各种平定这些人马,这会为我们争取带着起家部队的这五万,还有三四万愿意跟随我们去广州的坚定派战士,一起回到广州,到了岭南,靠了那里的气候,水土,尤其是疫病,我们可以坚定我们经营了多年的要塞,甚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山林,与岭南蛮夷钻山越洞,刘裕就算打仗再利害,也不可能战胜这两天给予的环境,在岭南久居,只要他撤兵回去,我们就东山再起,再次占据广州,交州这些地方,成为刘裕永远的心腹之患。”
徐道覆摇了摇头:“这个打法不行的,我们在岭南,并不是靠了人心服气,而是靠了我们实力强大,下手狠辣,吴隐之作为广州刺史,据城对抗我们,我们就直接火攻广州城,将全城焚为白地,三万多人烧死在城中,我们把死者的头骨堆积在一起,以为京观,以此震慑广州各地的汉夷百姓,这是我们攻掠广州的第一仗,是吧。”
卢循点了点头:“是的,火攻广州,加上之前攻城时杀死了上万守城的军民,这是你的指挥之处,手段狠辣,让所有观战的广州各地豪族和蛮夷酋长都心惊肉跳,杀千摩也是这个时候带头归队的,我们说,这是天师的神力,他们也都信了。”
徐道覆冷笑道:“可是没有来观战,不服我们统治的各地蛮夷酋长,汉人大族豪强也不少,他们割据山林,以前连广州刺史也号令不了他们,甚至时常聚众作乱,攻县占府的,在他们眼里,我们也不过是一路新来的过客罢了,在这里呆个几年就走,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最多是一场汉人之间的内战而已。”
“可是他们想错了,我们是要长期经营广州的,而且不象那些晋朝的世家子弟出任的官员那样,只图个财,可以放任他们不管,所以,从占了广州开始,我们就结交杀千摩这样的本地实力人物,他们对这里的人情,地理非常熟悉,可以带我们去一个个地讨伐,消灭那些不顺从我们的部落。”
“这些岭南的部落,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相互仇杀已有上千年之久,彼此之间也是深仇大恨,一旦有我们这些外力相助,那杀千摩这样倒向我们的部落,就有了极大的优势,我们也懒得去管他们之间的是非曲直,只有一点,那就是归附我们,投靠我们的部落,就可以得到保护,但同时也要听我们的号令行事,如果不来投靠我们的,那就举部攻灭,男人的首级悬于高枝之上,妇女孩子则分赏各部,而部落酋长全家人的人皮,则会悬挂在广州城墙之上,他们的脑袋,则枭于大道之旁,以这样的方式,来威慑所有敢不依附我们的人,如此一来,一年之内,大晋,甚至是从秦末南越国以来,几百年内不能归于官府治下的岭南蛮夷,第一次算是彻底地臣服了。”
卢循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靠了你的这套残忍的手段,不过,也更离不开我和我的徒子徒孙们,走遍岭南各部,向他们宣讲道法,告诉他们这是天数,是天师的意志,只要顺应天师,让道法行于各部,那岭南之民,就可以得到天师的庇护,反之,若是与天师为敌,那就是逆天妖邪,最后就会给斩尽杀绝,挫骨扬灰,而我们,就是天师在人间的使者,是来执行天师意志的。”
徐道覆笑道:“二哥的这套宣传,洗脑确实是厉害,我不及也,不过,我的军队就是你口中的天师手中,斩妖除魔的利剑,谁与我们为敌,谁就是妖魔,而我们是有绝对的力量,做到斩妖除魔的,所以岭南各部,无不供奉天师道象,天师道观,也在山岭之间,香火不绝,甚至是那些蛮夷部落的权贵子弟,也纷纷加入我们神教,这可真的是信天师,得富贵啊。”
卢循叹了口气:“也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要成为天师,就得修仙飞升才行,可这些是要天道盟相助的,现在连斗蓬也死了,而那个黑袍,也在马头之战后,跟我们彻底没了联系,你找了他十几次了,都是一点回信也没有,他是死在马头之战了,还是躲起来避免暴露自己,你能给我个准信吗?”
徐道覆摇了摇头,说道:“二哥,这事真的不是我要瞒你什么,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自己躲了起来,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躲起来了,因为这家伙是不会在败局已定的时候,把自己搭进去的,他肯定是在战时就躲在安全的地方观战,见局势不妙时直接就离开了,他派来的使徒战死,军队几乎全灭,我想,现在也没有实力做别的事情了,二哥,你那边可曾有新任斗蓬的任何消息吗?要是黑袍不好使了,是不是我们可以试试斗蓬呢?”
第5173章 三成把握亦决战
卢循的眼中冷芒一闪,沉声道:“我这里没有接到所谓的新任斗蓬的任何消息,道覆啊,那个新任黑袍,是怎么联系上你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呢。他真的是天道盟的黑袍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假借了天道盟的名义?”
徐道覆平静地说道:“拿着前任黑袍的信物,这新任黑袍第一个找的可是你,而不是我,而斗蓬当时也确认了他的身份,这些身份的认证,是你卢师兄,我的二哥来完成的,怎么,现在你要怀疑起他的身份了?”
卢循尴尬地摇了摇头:“不不不,徐师弟,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个黑袍在荆州的时候与你会面,与你接头,从上次攻打江陵的水战到这次的马头之战,我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他一直是和你交流的,你在和他的合作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徐道覆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因为他能提供给我们这么多长生人大力丸,还是改进过的,咬了人后可以把被咬的人也短暂地变成长生人,威力强了很多,除此之外,这次的马头之战,一下子拉出上万兵马,几乎靠这支力量拿下战局,也绝非寻常人能做到的,而那根让我伤了刘道规的太康之矢,这样邪门的上古兵器,更是证明了他的身份,就是因为我确定他是黑袍,所以我才要严防着他们。因为,神教最好不要继续给天道盟继续这样操纵和控制了。”
卢循咬了咬牙:“你是在责备我一直仍然选择跟天道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