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和妖贼的决战,尤其是徐道覆显然是有备而来,设下了各种陷阱,我们千万不能冲动而上当,这会断送无数将士的性命,也会扭转整个战争的走向,我们大晋,真的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和战争了。”
王镇恶正色道:“明白了,庾乐生如果畏敌不前,你就要明正典刑,以震慑诸将,就象建康之战前,你也是斩杀了临阵脱逃的魏顺之,以严明军纪,阻止当时军中的恐慌与失败情绪,让人皆死战,再不敢有逃跑畏敌之举。这次,你是想再来一次,不过不是要震慑那些畏敌不前的,而是要让我们的北府老弟兄们,别头脑发热,追得太凶再中敌军埋伏了。”
刘裕微微一笑:“当然,要是没有畏敌不前的,那我也没法用这种方式了,不过相信阿寿和铁牛不至于连我的号令也不听了,必要的时候,镇恶你就需要下到前军,在他们的身边进行监督,一旦阿寿和铁牛有头脑发热的情况,一定要及时阻止,甚至是用你的亲兵护卫暂时控制住他们,我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无论是斩杀畏敌不前的懦夫,还是阻止刚勇热血的大将,都由你来决定。”
王镇恶倒吸一口冷气,摆手道:“不,寄奴哥,这样的权力,我承担不起,阿寿,铁牛,还有诸位少帅大将们,全都是资历在我之上的北府老兄弟,我是万万不能真的拿他们如何的。”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从这战起,我就是要给你这样的权力,中兵参军王镇恶接令!”
第5186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一)
王镇恶咬了咬牙,摇头道:“寄奴哥,这个令,我不能接,因为我认为你这个命令不合时宜,甚至会在这种时候,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
刘裕也不生气,直视着王镇恶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个便宜行事之权,等于可以代替我直接指挥前军,给了你不给阿寿,会引起北府老兄弟们的不满,对吗?”
王镇恶叹了口气:“何止是阿寿哥和铁牛哥他们?林子和沈家诸虎就不用说了,象道济哥,石头兄弟,阿韶哥,阿钟,仲德,这些与我可以说平辈的人,也都会心存不满,还有怀玉,他们都是独自指挥一整个军团,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帅,而我,一直只是一个在您身边的参军而已,本来他们就对于我跟寄奴哥你过于接近而心怀不满,甚至认为我是谄媚小人,或者说是马谡这样没有实战经验,只能出些虚点子的白面书生。现在,你要是给了我节制约束,甚至是斩杀诸将的便宜行事之权,让我凌驾于他们之上,只怕这些兄弟不仅会更讨厌我,甚至也会跟寄奴哥你,开始离心了。”
王镇恶说到这里,双目炯炯:“就算寄奴哥你有意栽培我,也绝不能一下子把我拔得这么高,哪怕你让我到前军当阿寿哥的副将,协助他发号施令,这样功劳是算在阿寿哥的头上,也不至于让兄弟们眼红啊。”
刘裕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了,前军中最容易冲动,最无法约束的其实反而就是阿寿,让你当他的副将,那万一阿寿自己控制不住,率先突击,冲入敌阵只想着放手大杀,你如何能约束住他呢?”
王镇恶的眉头深锁,这个问题他确实无法回答,只能叹道:“那寄奴哥你最好是自己到前军,以你本人来管控阿寿哥,他必会听令的。”
刘裕摇了摇头:“如果我也在前军,就无法看到全局,而且,在前军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妖贼,心中会想着无忌,我连自己也不能确保是不是足够冷静,所以,不合适。若是换了他人到前军,那同样是取代和凌驾于阿寿之上,他也会有想法的,至于你说的其他各路大将少帅,在我这里,和你是地位平等的,我也给过他们每个人独当一面的表现机会,但是,这一战,前军的实际指挥,是非你莫属的。”
王镇恶咬了咬牙,说道:“我洗耳恭听寄奴哥的教诲。想弄清楚为何就非我莫属了?”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道济这些年统领荆州军团,在道规的手下可谓第一将帅了,但他用兵谨慎,喜欢谋定而后动,稳扎稳打,避免本方的损失,往好里说,这是用兵谨慎小心,往不好里说,他现在是有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想法,现在我考虑的不止是明天要战斗的妖贼,因为打他们,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那胜利是必然的,就算明天的交战稍有不利,不能一战而灭妖贼,以后也早晚可灭,因为妖贼的做法早就失掉天下人心,不过是靠着暴力和恐怖来强迫别人听令,又和天道盟实际上离心离德,他们的失败,是注定的事。”
王镇恶喃喃道:“原来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北伐啊,那用我更不太合适了,我是前秦丞相的孙子,王家出身关中,在当地势力庞大,要是以为我将出征,或者是镇守关中,那会让人有我割据自立,据关中以叛晋的想法的,万万不可。”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个北伐之事我们后面再说,只谈各位少帅的优劣之处,我对檀道济的判断,你可同意?”
王镇恶的眉头微微一皱:“檀韶资历老,立功多,桀傲难驯,檀祗则是稳重老成,但有时候会错失良机,相比之下,檀家诸兄弟中,檀道济是用兵最好的一个,但也如你所说,有时候私心重了点,也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不过,他长期以来都是独当一面,也有了自己的军团,这是我们北府的规矩,不止是他,别的将领们也多如此,只因为这个而苛责檀道济,不太合适。”
刘裕微微一笑:“别的将领,我可以随时把他们调防他处,对檀道济,我可以这样吗?比如这次会师,如果他不是荆州军团的主帅,而只是一个副将,要他象毛德祖这样带杂牌部队,把自己的军团留在江陵,你觉得他愿意吗?”
王镇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不是我现在能置评的了,毕竟,这些部队也是檀道济多年征战,打下来的班底,将士们也愿意受他指挥和节制,他为将士们请功领赏也非常多,所以三军用命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一向是我们北府军的双刃剑,一方面可以刺激主将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打拼,另一方面,也会因此而让各将抢功争功,继而出现各种轻敌冒进,各种不配合,不掩护友军的情况,将来我是需要军队为国家所用,而不是为某个将帅所用,这种情况,必须要得到改变,檀道济如此,沈氏兄弟,更是如此。”
王镇恶的眉头一皱:“虽然沈家诸虎一直看我不顺眼,但沈家的情况和檀道济又不一样,沈家的吴地家兵,一直是他们沈氏庄园里的庄客,佃户们,平时在家务农,战时则应征从军,起码,他们沈家对寄奴哥你是非常忠诚的,招之即来,散之则去,没有半点怨言,整个吴地,也只有沈家能做到这点,对于其他的世家,出兵出粮,都是要跟你讲条件的呢。”
刘裕冷冷地说道:“是的,他们是听我的话,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沈家诸兄弟,是听我刘裕的呢,还是听国家的呢?要是以后我不掌权了,甚至是死了,这沈家以后还会保持忠诚吗?他们的这些吴地健儿,会不会再次叛乱呢?”
“除此之外,沈家军团的作战风格,一如天师道再现,以轻果的步兵,甚至不着甲胄为突击力量,擅长近身格斗,战斗风格迅猛而残忍,几乎不留俘虏,军纪上也是约束不力,喜欢洗掠百姓,这也是我让沈田子远走海路去广州的原因。”
第5187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二)
王镇恶的脸色微微一变:“寄奴哥你不是要收拾广州的人心吗?甚至是要带上前任的广州刺史吴隐之。如果是按你这个说法,沈田子所部的沈家私兵喜欢洗掠百姓,军纪不好,那不是跟你的这个说法违背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治理一方百姓,需要恩威并施,广州的汉人豪强大族,多年来一直依附天师道的妖贼,这次出兵作乱,整个岭南几乎是全境响应,无论是那些蛮夷的部落,还是汉人大族,在这场动乱之中,都出了大力,犯了很多罪行,如果这回我军从海上攻击广州,他们又继续据城,或者是退入山林之中作乱,你觉得我还要继续把他们当成忠顺良民来安抚,而不加任何惩戒?”
王镇恶咬了咬牙,说道:“道理上确实是这样不假,不过,如果因为诛灭乱党反贼,在广州多造杀戮,岂不是对于我们施展仁义,争取人心的原则有所违背吗,以后再要统治广州,是不是就会困难了?当年诸葛孔明征罚南中时,是七擒七纵孟获,从而收得了人心,这才应该是我们这回攻取广州的原则吧。”
刘裕摇了摇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有法不依,有令不行,对于忠于朝廷的义士不加以奖励,对于叛乱的首领和帮凶们不加以惩戒,那就是赏罚不明,恩威不施,早晚会有再次的动乱。”
“你说的诸葛亮的七擒七纵孟获,听起来是非常美好的故事,但仔细想想,孟获为何第七次才投降呢?难道之前他没有给感化吗?孟获是七次被擒了,可是那些跟随他叛乱的部下呢,他们每次都是被俘虏以后再放,还是大多数人是在战场上给杀死了呢?”
王镇恶笑了起来:“恐怕大多数人是战死沙场了吧,寄奴哥这样一说我才明白了,孟获七次叛乱,其实每次叛乱,给镇压下来都是会有惨重的伤亡和损失,他每次去投奔,去煽动不同的部落起兵,最后就是南中几乎所有的大部落,都因为他的叛乱而受到了沉重打击,也不再具有再次叛乱的能力了,最后,孟获不降也得降,哪怕他不降,恐怕也会给别的部落斩杀,献首诸葛亮呢。”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诸葛亮七次放纵孟获,其实就是有七次出兵攻灭叛乱各部的机会,也是能向南中各部,尤其是几百年来很少能接触到中原军队的各部,展现一下朝廷大军的本事,让他们收起叛乱之心,这叫恩威并施,世人只见诸葛丞相的恩,却忽略了他的威呢,七擒孟获,也是在南中地区杀人数万,灭部数十的大战,打掉了这些蛮夷部落叛乱自立的野心,从此后百余年,直到现在,宁州各部,再不敢生出大规模叛乱之心呢。”
“对于广州,也是如此,无论是蛮夷部落还是汉人大族,因为以前天高皇帝远,朝廷很少对广州用兵,所以只屈伏于本地大族和部落首领,动不动就来个割据一方,不从王命。以前吴隐之父子在广州的时候,也只能控制广州一城而已,只不过是因为他不象别的刺史那样贪婪,到处索要贿赂和贡品,所以大家敬重吴隐之的私德,愿意卖他个面子,为之效力罢了。”
“可这种针对于私人的回报和听令,对国家是没有好处的,妖贼攻打广州,吴氏父子在广州苦战近半年,开始还有些外部援军,但两个月后就无人来援了,所有的部落和汉人豪强,全都是坐视妖贼攻城罢了,他们并不忠于国家,甚至也不想为了吴隐之而赔上性命,所以广州最后被妖贼火攻而沦陷,死者数万,他们的首级被斩下做成京观,以震慑广州各地的部落和豪强们,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行,换来了广州当地豪强们的反抗,还是臣服呢?”
王镇恶不假思索地回道:“广州各地的人士,全部屈服于妖贼,蛮夷首领如杀千摩等人,更是主动投靠了妖贼,为他们平定各地的部落,不从的部落,就全部消灭,现在我终于明白,这畏威而不怀德,这才是真正的人心啊。”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所以恩威并施,先威后恩,这点是没错的,当年就算是对沈家,我们也是在战场上先彻底击败他们,然后诛杀被俘虏的沈氏族长和叔伯辈的十余名主谋,但后来沈家五虎难道会为了报父仇而一条路走到黑吗?他们最后还是带着剩余的部下,走出山寨,向我们投降了,这些年也只敢提父祖辈被妖贼蛊惑,恨那孙恩卢循给他们沈家带来的灾难,却不敢向我们这些真正的杀父仇人说半个复仇之字。”
王镇恶笑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真心地悔过,反思了,不过听寄奴哥你这么说,他们沈家好像并不是真正地从心底里臣服啊。”
刘裕冷冷地说道:“人性本就是如此,沈家是在吴地几百年的豪强大族,向来是把家族置于国家之上,他们的父辈投靠天师道,也不过是因为觉得天师道可以夺取天下,孙恩他们比司马道子更靠谱罢了。不止是他们沈家,当年一夜之间八郡皆反,几乎除了世家大族外,所有的吴地本土豪强,都站在了天师道一方,这不就是对百年来从北方来的世家大族对这些本地土著豪强们的欺压,做的一次大报复吗?后来沈氏兄弟们一直看你不顺眼,对你多方责难,除了当年建义时你和沈田子最后功劳大小的评定让他们不服外,说白了不也就是你这个外来的北方士族的身份,让他们家不满吗?”
王镇恶长叹一声:“原来这些事情,寄奴哥都明白啊,我这些年来一直有苦说不出呢,当年和沈田子同在广陵为将的时候,和他虽然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情同手足,但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们沈家在吴地多年的根基和历史,还说我们王家从北方而来,在南方没有根基,说他可以罩着我,要我依附于沈家呢。”
第5188章 历数诸帅长短处(三)
刘裕笑了起来:“此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来,沈家当年还是想拉拢你,让你当他们家的半下属,甚至有些通婚联姻之类的啊。我还以为是沈田子多看重你的才华什么的呢。”
王镇恶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华这些只是一方面罢了,沈家其实一直是很想结交天下有名的士族的,尤其是我们王家,虽然不是太原王氏,琅玡王氏这样的顶级士族,但也是曾经当过前秦丞相的北方名门,和卢循的北方卢氏家的情况有类似之处,自然也是他们想要拉拢和争取的对象。”
“以前在广陵的北府军大营一起效力时,沈田子确实和我有过一段很难忘的交往,我们一起出操训练,一起谈论兵法,晚上甚至还抵足而眠,在一张床上讨论今后的天下大势,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真心相交,甚至一度想跟他结为异姓兄弟。他也是这样想的。”
“可后来我才发现,沈家和我结交,是带有目的的,只是想让我娶了他们的妹妹,然后入赘沈家,这是我坚决不能允许的,后来毛修之也来到了我们这里,沈田子马上转向与毛修之交好,这才让我明白,沈家兄弟,其实是在布局布势,是要找一个跟他们长期合作,共同进退的军中盟友而已,在大晋身为军界名门的毛家,显然比我更合适。”
刘裕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略有耳闻,但没有深想,还是刘穆之提醒了我,说了你和沈家的关系,绝不止是罗落桥上争功这么简单。后来我也有意关注了一下,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但沈家兄弟,也是我们北府军不可或缺的名将,他们的军团,是我们北府军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些自己的私心和想法很正常,就象檀道济,我能因为他想要拥兵自重,就剥夺了他的兵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