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海戈的案件已顺利进入尾声,便不再有继续雇佣侦探的必要。第二周的周末,阿奎那打电话约米迦勒·阿契安格到餐吧见面,交接结束雇佣关系的相关事宜。
米迦勒坐在暗角的卡座,瞪大一双错愕的猫眼,把那个春风满面、朝自己迎面走来的漂亮人物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确认这位确实是他的雇主。
他抬手示意适应生过来上饮料,一边问道:“你没问题吧?”
阿奎那笑容满面地翻开酒单,说:“我有什么问题?”
“你太闪亮了,像个 200 瓦的白炽灯泡。”猫咪指着自己缩成枣核状的翠蓝瞳仁,“这对夜视动物可是一种霸凌啊。”
阿奎那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满脸都是温和宽容的笑意。米迦勒愈发狐疑:“让我猜猜看——无端自笑,是神经症晚期的表现吗?”
“……等会儿记得退给我百分之五的雇佣费,用作我听你说这些刻薄话的精神补偿。”
阿奎那微微一笑,却不多做争辩,只是低头查看米迦勒带来的文件和资料。出于猫科动物的本性,米迦勒愈发按耐不住好奇心,仔细地看着他,一边沉思道:“这张脸看上去容光焕发,称得上赏心悦目,但是那股控制不住的傻笑又很恶心……最近发生了很精彩的事情,对不对?”
“我最近很忙。”
“我两周前打电话给你的律所,接待员说你在休假。”
想起生理特需假期间的幸福时光,阿奎那又不得不努力控制脸上笑容了:“是的,我有生活要过。”
长达十秒的沉默。蓝猫侦探在心底盘算了这位执业律师少得可怜的业余时间和他一目了然的人际关系,迅速反应过来了:
“我、的、天——你搞了你的当事人?”
阿奎那轻咳一声:“……请你注意措辞。还有,等正式开庭后,海戈·夏克会摆脱嫌疑无罪释放。到时他就不再是我的当事人了。”
猫咪肯定地说:“所以你搞了你的当事人。”
他警惕地看着他:“你常干这种事?”
“胡说八道。这是第一次——”阿奎那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傻笑了,柔声说:“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米迦勒的脸上几分嫌弃、几分同情、几分关切,像是在看一个刚得了难言隐疾的老友:“行吧……中年初恋,老房子着火,我能理解。”
阿奎那“啧”了一声:“我还不满三十岁。”
“按我们的寿命算,这已经是中年了。再过几年,某些中老年人就会是杀猪盘诈骗犯的重点狩猎对象——还是现在已经是了?”
米迦勒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猫瞳闪烁过一丝犹豫,直盯着方才自己亲自递交给阿奎那的那一沓资料。
阿奎那浑然未觉,只是低着头核对资料,随口说:“别担心。如果你被诈骗的话,欢迎随时联系我,我会为你追回款项的。”
米迦勒提醒他留意那一份自己精心打磨的结案报告:“请注意这里,这详实的论证、流畅的语法、精美的措辞……尽管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我们的调查对象并非充满戏剧性和冲突性的人格角色,但是本人还是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极具张力的疑点——”
“我以为我聘请是一名私家侦探,而不是一位戏剧小说家。”
“噢,这二者是共通的,都需要对悬念的敏感,还有对人性的掌握。”
阿奎那抬眼掠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海戈·夏克的人性,我比你了解得多。”
“真的吗?你知道十五岁的海戈·夏克从少管所‘毕业‘之后,做过多少工种吗?洗衣工、汽修工、清洁工、屠宰场工人……因为服刑前科,他只能做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你知道屠宰场工人每小时的时薪是多少?”
“我用不着知道他一小时多少薪水,我养得起他。”
米迦勒笑了,露出米白色的尖尖犬齿,笑嘻嘻地说:“我真喜欢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知识分子,有一种对真正的底层生活缺乏想象力的纯真感——顺便一说,一个全职洗衣工有时候要连续工作20个小时,整天泡在又湿又脏的洗衣房里,没时间吃饭解手,胃里空空如也,肺里却被蒸汽和棉绒塞得满满当当。尽管如此,他们辛苦劳作一个小时却赚不了你眼前这一杯无酒精饮料的钱——阿奎那,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