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灵魂。他就像六岁的小女孩,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布偶娃娃,她期盼已久自以为美梦成真。她欣喜若狂,把它当成真人对待,把它摆上餐桌,和它聊天说话,为它穿衣梳妆,以为它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终有一日会站起来和她一起跳舞——多幼稚!多可笑!多可耻!
阿奎那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垫,绷紧全身肌肉,发出连续不断的无声的大叫。
他试着站在海戈的角度去理解这一切……对海戈而言,他只是偶然脱离了过去熟悉的环境,不得不像一只雏鸟一样暂时屈从于我……就是这么简单。
和外观不同,实际上的海戈·夏克有一副相当好的脾气,他几乎不怎么拒绝他人的要求……不管对象是任何人。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共处的每一个片段,那些温存缱绻的接触,那些激烈缠绵、旖旎美妙的回忆,原来仅仅只是是阿奎那自己一个人深藏珍视的珍宝……而现在,随着最后图穷匕见的交恶和争吵,也随着被无情揭开的真相,彻底崩裂破碎成了无数尖锐的锋刃,把他的心划割得鲜血淋漓……
原来无论是谁,只要向他提出请求,他都会答应……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有可能和对方做同样的事……
对他而言,“阿奎那”又是什么?
阿奎那冷静地想着。
一个挟恩索报的律师……一个性情孤僻自说自话的怪人……一个情绪激动歇斯底里的神经病人……一个房东、炮友、暂时需要忍耐的对象。
世界上还能有比你更可笑的小丑吗?
他对自己说。
阿奎那胸口闷痛,感到一阵窒息,不由自主蜷紧了身子。
他不能再想了。
每晚,回忆都仿佛绳索一般垂下来,勒紧他的脖子*……然而强悍地凌驾一切之上、最不堪忍受的,不是怨恨、心痛、悲哀、羞惭,而是想念。……是无穷无尽的想念。想念。想念。
车子已经开到了东塘区下坡处。
莱尔把车停好。阿奎那犹豫了一下,邀请莱尔到自己的公寓里将就歇息一会儿,莱尔摇头拒绝了。不过她很愿意借阿奎那的车先开回家。
“我一早再来接你。”她说。
她顿了顿,开口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你明晚还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指尖轻轻玩弄着口袋里车钥匙上小小的金属标识,说:“我是你的助理……只要按三倍加班工资,给我计算工时就行。”
她迎着阿奎那颇有些讶异的目光,微笑道:“你不是第一次去那个地方了,对吧?”
阿奎那不置可否,垂眼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多谢你。”
谢谢她的慷慨相助,和她的不感兴趣。
莱尔摇了摇头。“那么,明天见,兰波先生。”
她走下台阶,扭头对他说:“就像费雯丽在《乱世佳人》片尾说的那样——
“不管怎么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比喻出自博尔赫斯。
*据传是一首阿拉伯诗歌的选句,出处不详。
第35章
那两个人走进酒吧的时候,场中的喧闹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
不少举着的酒杯悬停在唇边,琥珀色液体沿着杯壁犹疑地颤动着。酒客们的目光从来人粗短脖颈上的伤疤、敞开的粗呢西装外套、手上的指虎,一路流连到他们的腰间。
那柄随随便便别在口袋上的柯尔特闪着镀镍的光。
两个人摇着粗壮的肩膀,带着满脸猿类一样的假笑,大摇大摆地走到吧台前。斯纳克正在吧前做酒保,看到这两位满脸都写着“寻衅滋事”的流氓,忍不住从喉咙里漏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