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阳光恰好穿过云层洒下来,不觉扬起了嘴角,“朕记得去岁祭天,他在圜丘坛前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连衣摆结冰都浑然不觉。” 延吉低声道:“陛下明鉴。今晨寅时太子殿下便已沐浴更衣,在太庙前执圭而立。礼部呈上的祭文改了七遍,殿下仍亲自誊写到五更天,连朱砂溅在袖口都未察觉。” 延吉觑着帝王神色,“太子登坛那会儿,正赶上大风,世子站在下首,隔着九重仪仗,怕是连殿下的面儿都看不清。” “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太子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妃……”永庆帝沉吟片刻,“选妃的名录,礼部可拟好了?让他们速速呈上来。这事就交给宋晏去办,朕这个参议郎,可不是让她躲在偏殿喝茶的。” “那还不是陛下皇恩浩荡,舍不得宋世子辛苦。”延吉笑道,陛下爱屋及乌,心疼自己的儿子,哪里舍得让太子的心上人吃苦。 永庆帝则轻哼一声,“就这样还拢不住她的心,忠勇侯还是太娇惯孩子了。” 延吉眼里闪过一丝精明,附和道:“听说忠勇侯与侯夫人伉俪情深,可惜侯夫人早早病故,如今侯爷膝下就这一个孩子,娇惯些也是人之常情。” 永庆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柔弱的身影——那是薛皇后在世时,身边常跟着的庞家嫡女。她总是低眉顺目地坐在一旁,说话声如细雪落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就这样一个柔软的女子,被他指给了战功赫赫的忠勇侯,成了拉拢庞太傅和一众前陈清流文臣的棋子。 不承想,她早早病故了。倒是忠勇侯,伤心难过至今不娶的地步,她的一双儿女…… “延吉,”永庆帝忽然抬首,深沉的眸光穿过殿内袅袅升腾的龙涎香,“七年了……那孩子,可还能醒来?” 延吉心领神会道:“老奴愚钝,但老奴知道吉人自有天相,既得陛下照拂,想必终有枯木逢春之日。” 帝王指节叩在案上,“大赦的圣旨这时候应该到正阳门了吧,宋世子如果知道忠勇侯不在赦免之列,不知道会不会失望,估计还会在心里埋怨朕几句,道朕出尔反尔。” 延吉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宋世子应该能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 永庆帝重新拿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一笔,而后递给延吉,“拿去给中书拟旨吧。” …… 正阳门外,明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路公公手捧鎏金云纹的明黄圣旨,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刺破寒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代天行祭,上承昊天神恩,下恤黎民疾苦。今仰遵天意,俯顺舆情,特颁恩诏,大赦天下!凡奸盗诈伪、凶杀逆伦等十恶重罪不赦,其余囚徒,尽皆宽宥!” 山呼万岁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宋昭随着众人伏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 寒意顺着肌肤直钻进心底,父亲此刻正在死牢之地,不在此赦之列。 她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可当赦令宣读完毕的刹那,胸口仍似被重锤击中,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她死死攥住朝服下摆,勉强压住喉间翻涌的酸涩。 她悄悄抬眸,正撞上玉阶之巅那道垂落的视线。 太子居高临下望来,目光如寒潭映雪,深不见底。 四目相接的刹那,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旋即归于沉寂。 那眸色似淬了冰的墨,冷得教人心头发颤,仿佛他们从未相识,更不曾有过那些花下相拥、共枕而眠的往昔。 赫连信将两人的神情收在眼底,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太子的视线,低头关切地问宋昭:“冷吗?这个手炉你先拿着,刚换的新炭。”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塞到了宋昭手里。 “手这么冷,快拿着暖一暖,你怎么去了祭台?”他随口问道。 宋昭不自然地抽回手,手炉的暖意贴着掌心,低声道:“陛下有令,不得不从。” 袁子昂与江怀瑾一左一右围上前来,说笑着今日祭典的排场。 宋昭唇角噙着浅笑应和,眼尾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玉阶……那袭玄色冕服早已不见踪影。心口突然像被塞进一团浸了醋的棉絮,又酸又胀地哽在喉头。 萧钺转身离去,宽大的袖袍下,控制不住的手紧紧攥着玉圭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 死过一次后方知,她从未爱过他!什么近水楼台,什么欲擒故纵,他用一万种法子让她回到 他身边,却始终留不住她的心。 “七娘,纵然是死,孤也不会放手!” 她可以强迫自己做她夫君,他为何不能让她做自己的太子妃,太子妃非她不可! 路公公觑见太子脸色的怒色,又望了一眼与众人寒暄的宋昭,随即朝一旁的小公公安和使了个眼色。 宋昭见安和跑来,辞别众人,随他一道入宫。 “奴婢奉命候为世子引路,去一趟礼部,延总管说需要世子去礼部取一样东西,世子去了就知道了。”安和说。 宋昭一头雾水到了礼部,礼部尚书黄大人随太子去了御书房,礼部侍郎庞乐章倒是在。 “庞大人,陛下令下官取样东西。”宋昭直截了当道出来意。 庞乐章满脸堆笑道:“少虞啊,陛下怎么让你来了啊?” 宋昭忙看了一眼随行的安和,安和也挺知趣,麻溜地跑到门外放哨去了。 她这才红着脸叫了声舅舅,忙问取什么东西。 “是太子妃拟定的人选,陛下要得急,刚刚装好,”庞乐章说完,指了指案上的一尺多长的红木匣子,“这里是画像,还有名册你收好。” 宋昭一怔,原来陛下让她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诫她,太子已经开始选妃了? 她左右瞧了一眼,轻声道:“原来是这个,我刚刚从南郊回来,还不曾觐见陛下。” 说着状似无意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沓画像,粗粗估算,少说也有十几张。 “名册与画像上的数量一致吗?” 宋昭说这话,顺手翻开画像,在环肥燕瘦中,迅速找到四夫人苗氏的侄女苗秋荷的画像,放在了最上面。 名册的名单已定无法更改,画像她可以放在最上面,也算完成了四夫人的嘱托。 “错不了,”庞乐章笃定道。 “这便好,”宋昭合上匣子,翻开名册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名字时突然愣了一下。 庞乐章凑上前,低声道:“舅舅看到这个名字时也愣了一下呢,宋昭——竟和你姐姐名字一样。她是镇远侯的幼女,幼时被道士批命活不到十六岁,不知道为何将她的名字呈上来了。” 宋昭指尖微微一颤,镇远侯世子江绪刚刚和她坐了一路的马车,还说他有个妹妹,不爱见人,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