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勉强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他没了,我更是任人欺淩到头上。等过了上元,陛下就要将我废掉。将军若要北还,千万不要嫌我是女子累赘,带我一块去崤关,我总要去他埋骨的地方瞧一瞧,等过了百年,我还要和他埋一块呢……”
她话至此处,已然哽咽不能语。彭苍璧也连连垂泪,道:“娘娘安心,虞氏但有一人,绝不使娘娘落入如此境地。”
“陛下旨意,有什么法子。”长乐轻轻摇头,从一旁取了一只匣子打开,满匣珠宝琳琅,“这是我这些年的一点积蓄,还请将军换作银钱补贴军中。家中妻儿,但请交个册子给我,我必赡养至终年。大夥随他拚命一场,他没命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就当我一个未亡人替他赎的罪孽,将军万勿推辞。我无法出府,不能向军中兄弟谢罪,还请将军受我一拜。”
长乐泪落涟涟,起身要拜,彭苍璧大惊失色,忙扶她起来,连声道:“娘娘折煞末将!末将与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这些年娘娘给军中多少贴补,我们都看在眼里。”
长乐凄凄切切:“今后虽不能够,但我愿同将军去崤关,与军眷一起,为大军布置晨炊,略作浆洗。不然离了京都,又没了他,我实不知能去哪里安身……”
彭苍璧低声问:“今时今日,末将僭越问一句,娘娘可有旁的打算?”
“打算?”
彭苍璧后退一步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盒子,双手捧过头顶。
“将军战前,叫末将把此物交托娘娘。”
长乐打开盒子,一时愣住。
里头是一只金臂钏,静静躺在一方大印旁。
镇国大将军虞成柏之印。
“老将军战死后,大印便由将军代掌。”彭苍璧叩头道,“将军说,娘娘若再失圣宠,到了破釜沉舟之地,虞氏帐下三万人,必为娘娘马前卒!”
……
彭苍璧趁夜色出门,祝蓬莱再进来后,见长乐正坐在榻边发愣。
祝蓬莱轻声叫:“姐姐。”
长乐将军印放回盒子里,说:“都说人背运,喝凉水都塞牙。如今时来运转,便是盼什么来什么了。”
祝蓬莱说:“只是这三万虞氏军队只能在京外驻守,如何也进不去皇城。”
长乐沉思片刻,突然问:“废除科举的条令没有下达?”
“朝廷怕学生闹事,没敢提前颁布。”
长乐招招手,祝蓬莱便附耳上前,听她讲完后大惊失色,“姐姐……此事干系重大,若有不慎,只怕要做千古罪人!”
“做罪人也要有命在。”长乐说,“你但管去。”
祝蓬莱咬牙应下,正要出去,忽闻长乐轻笑一声:“他早就知道。”
祝蓬莱知道她说的是谁。
从得知贺氏一族被屠的内情起,虞山铭就心知肚明,这对父女早晚会有不死不休的一天。而祝蓬莱被长乐藏入府中,他默认接纳,也等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在皇帝和长乐当中选择了后者。
但这话太大逆不道,他没有轻易开口,长乐也没敢这么想。毕竟从虞成柏起,虞氏便追随皇帝直至今日,利益情义绝非几年夫妻可比。
只是没想到。
长乐突然问:“……没有全尸吗?”
祝蓬莱哑声道:“马战的冲锋太凶悍了。”
长乐点点头,将那只臂钏拾起套在手腕上。
那是虞山铭新婚之夜送给她的,出征之前说要留个念想,长乐便脱了叫他带去。当时隐隐觉得不祥,可虞山铭素来征战勇武,她也没往心上放。
帐帘因风而动,锦绣合欢垂香囊,大婚就挂上。当日合卺后,虞山铭替她戴上臂钏,亮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探头粗笨地吻她,情动时连声叫道,伯如,从今往后我命就是你的。
这种誓言皇帝也同她母亲说过,长乐嗤之以鼻,却含羞轻声答应:好。
誓言轻如鸿毛,情分贱如蒲柳。皇帝宠爱她,却因她忤逆皇后便将她弃入行宫,多年不闻不问;孟蘅待她好,也是恪守规矩,一旦知道她画皮下的丑恶心肠当即会转身离去。
只有虞山铭。
那些利用、欺瞒、阴谋算计、虚与委蛇,他都知道。
但他仍全心全意对她好。
后悔何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