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条路所带来的苦难,远比想象中更为刺骨,令人饱受煎熬。”阿尔伯特的语调陡然一转, 适才话语里的缥缈与浪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残酷,仿佛带着鲜血的腥味 。
“它比我经历过的严刑拷打更加残忍,它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一点点地磨去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更为可怖的是,它并非仅仅折磨你的肉-体,如果真是那样,倒还能勉强忍受。但它会在你面前,让你清晰的看到你的恋人,那个你放在心尖上,生怕受到一丝伤害的人,与你一同承受着同样的痛苦。你们的哀嚎得不到救助,甚至会招致更多鬣狗贪婪可怕的目光,渐渐地,你学会了不再向任何人求助,学会了对周围的一切心存戒备。你会猛然意识到,地狱并非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也并非艺术家笔下那刀山火海、烈焰熊熊的场景。”
阿尔伯特的声音清浅,但听得哈利骨头缝都泛起凉意——
“你会意识到,地狱就是他人。”
“他人厌恶的目光,冰冷的话语,甚至攻击性的动作……只要你们还选择在这伦敦的人群中生活,这些便是你们必须时刻防备的。”阿尔伯特回忆着当初,他花了多长时间才让爱人不在噩梦中惊醒,又耗费多少心血,才让对方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哪怕是这样,弗雷德里克的性格也跟之前完全不同,更加沉默,更加内敛。
“所以,我跟你讲这些,并非想听你的反驳,也无意陪你探讨内心的挣扎。当然若是放在五六年前,或许我还有那份闲情。但现在,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小警察。”阿尔伯特的眼睛缓缓闭上,“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踏入这深渊,就控制好自己的眼睛、行为。实在不行,像我现在这样,好好闭紧。”
哈利的嘴巴张开又合拢,反反复复,他有数次想开口,然而说话内容基本都被对方猜个七七八八,最后只能低下头,学着对方那样闭上眼睛,声音干涩沙哑,“我知道了。”
“对了小警察。”阿尔伯特似是想到什么,双眼依旧紧闭,惨白的嘴唇微微一动,话语就轻飘飘地掉了出来,“看在我快死的份上,问你个不吉利的问题还请别介意,我很好奇,如果你是我,遇见这件事情会怎么处理?”
他根本不可能让夏洛克受伤甚至……
哈利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紧接着,他脸色“唰”地阴沉下来,想瞪对面人一眼,可当目光触及对方毫无血色,仿若白纸一般的面容时,心中升腾的火焰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个比较可真是,太不吉利了。
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哈利拧着眉左思右想,却根本无法找到破解局面的支点,不过……
他身体前倾,几乎凑到阿尔伯特耳边说了一句话。
紧接着,他看到对方的嘴角在上扬,也不知道是笑些什么。
阿尔伯特当然是在笑福尔摩斯先生,这位青年看着没什么脾气,可那句话说得,分明比他还要固执,该说什么呢,他会在那边为福尔摩斯先生的头发和体重祈祷的。
“等我死后,请将我的尸体与弗雷德里克埋在一起吧。”
哈利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意识到这可能是阿尔伯特最后的意识,他的动作太过急促,手臂擦过口袋时,被一个硬物狠狠硌了一下,对了,这是他刚才看医院人来人往怕丢才装起来的东西。
哈利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枚胸针,声音因为焦急变得有些沙哑,“先生,看一眼您的胸针,阿尔琼说务必交还给您。”
紧接着,哈利发现随着他的声音,阿尔伯特的眼皮微微抬起,露出半只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他瞅准时机,迅速将胸针递到对方眼前,当看到对面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时,哈利意识到自己完成了约定,便毫不犹豫地将胸针塞在阿尔伯特手心。
这枚胸针承载着阿尔伯特的荣耀,即便生命走向尽头,也理应与他相伴‘前行’。
阿尔伯特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在随着他的体温慢慢变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推拒了。渐渐地,那份触感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也愈发荒芜,恍惚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带着光亮,是弗雷德里克。就仿佛一切回到四年多前,他的笑容如同八月的阳光般热烈灿烂。
他的太阳来接他了。
他们会去一个崭新的地方,享用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1
一滴眼泪顺着阿尔伯特的眼角流下,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房间里,哈利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合上阿尔伯特半睁的眼眸。
真正的‘帝国之星’,陨落了。
*
在哈利跟阿尔伯特对话时,门外的福尔摩斯也没有“享受”安宁。煤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气氛在死亡与血腥味的双重遮蔽下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福尔摩斯的脸半埋在围巾里,上面的气味已经几乎消散,可温暖的触感却一直存续。